破晓时分,雨势渐渐地小了下来,虽然天空依旧很昏暗,但总算勉强可以看见东西了。
一个满身泥浆地男子在树林中磕磕绊绊地走着,只是每走上几丈距离,他便要停下来,靠在树干上歇息一会儿。就这样走走停停,他花了近一个时辰,才走出这片并不算太大的树林。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场下了整整一夜的雨已经停了。东方天际,一轮红日正缓缓地从乌云中探出头来,柔和的光芒穿破层层乌云,毫不吝啬地洒向这雨后的大地。
终于看到官道了,陆宽心中一松,竟摔倒在了地上。这一路上,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摔倒过多少次了,有好几次,他都想就那样合眼睡过去。但每次一闭眼,他就会想起老头子的脸,脑海中的那张脸竟比以往任何一次想起的都要清晰,甚至,连他脸上那些最不显眼的皱纹也可以看的一清二楚。
陆宽用头支撑着身子重心,慢慢地跪起,好久,他才艰难地站了起来,拖着两条如同灌了铅一般的腿,在官道上摇摇晃晃地走着。
不知道是不是那颗药丸的作用,此刻他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整个人就像是灵魂出窍一样,不管是身体还是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虚。仿佛,连呼吸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路就在脚下,只是他觉得这条路一直在摇晃,就连一刻也不曾停息。以至于陆宽每走上几步,就要停下来平衡一下身子,甩一甩自己那颗被晃得发晕的脑袋,再使劲地眨眨眼,才能确保自己可以继续走下去。
在他那晕眩地大脑中没有别的念头,唯一能记住的就是,在这条路的尽头,在旭日升起的方向,有一个很亲近的人在等着自己……
雨过天晴,碧空如洗,在一个四面环绕山,极其幽静的山谷中,有个年约六旬的麻衣老者正静静地坐在湖边垂钓。
老人肤色黝黑,双手粗糙,干枯地面容也没有任何出奇之处,看上去,俨如最平常的山野乡民。此刻他手握钓竿,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湖面,似乎有些出神。只是不知道他是在注意水中浮漂地动静,还是在欣赏那蓝天白云的倒影。
忽然有脚步声响起,一个脸色苍白的黑衣男子缓缓地行来,径直走到老人身后一丈距离处才停下,来人正是墨蝎。
“怎么样了?”老人开口淡淡地问道,双眼依旧望着湖面。
墨蝎脸部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犹豫了片刻才恭敬地道:“弟子无能,公主依旧不能进食!”说完小心翼翼地望着老者,等待着那即将到来的训斥。
“唔!”老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用力一提钓竿,一条巴掌大小的鲫鱼被扯出了水面。随手将鱼丢进竹笼,他才回头说道:“鬼舞,既然来了,就出来吧。”
寒风忽起,一条笼罩在黑雾中的人影飘然而现。墨蝎转头望向来人,眼中寒光一闪即没。
“我来这里是为了公主,以后她的生活起居都由我来负责!”冷清地语声从黑雾中飘出,其意简短而明了。
老人点点头,随后又笑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错了,我不是帮你,我把公主交给你,只是为了妖族的将来!”鬼舞冷冷地说着,“我先去看看公主。”说完便转身离去。
墨蝎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轻轻地哼了一声。虽然他很讨厌这个整天隐藏在黑暗中的家伙,但对他的勇气却是十分佩服的!至少,在自己的记忆中,从来没有人敢对师傅如此无礼。
“师傅你相信他?”墨蝎回头说道,“他终究是万妖谷的人……”
老人双眉微微一动,却没有立刻做答,只是侧头看了看墨蝎,才淡淡地道:“你刚才想杀他?”
墨蝎心中一跳,虽然不明白师傅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但还是点了点头。
“打消这个念头吧!”老人轻轻地说着,再次望向远方那已经快要消失地黑影。
“师傅,你也觉得我不是他的对手?”墨蝎有些郁闷地道。
老人笑了笑才说道:“为什么用‘也’,难道还有人这么对你说过?”
墨蝎点点头,低声道:“血狼!”
老人收起笑容,摇了摇头道:“血狼到是勉强可以与他一战,不过赢面太小了!”说着,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连血狼也不是他对手?”墨蝎倒不是他怀疑师傅的眼力,只是太过惊讶于鬼舞的实力,当下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如果连血狼那个变态都打不过他的话,那天下年轻一辈中还有谁能做他的对手!”
听到墨蝎的感叹,老人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望向天空,仿佛是在思考着什么。
墨蝎见师傅又玩起了深沉,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的他也惟有暗叹自己倒霉,不敢开口打搅,只好乖乖地站在原地等着。心中却是痛苦地想道:“不知道这次又要等几个时辰,哎,还是血狼那家伙运气好啊,被派出去做事,不用整天都面对着师傅,玩得不知道有多开心,上次见到那家伙好像还发福了不少……”
不过这次老人并没有让墨蝎等的太久,沉呤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后,终于开口道:“墨蝎,伤势好点了没有?”
墨蝎此刻正在心中狂骂着血狼,闻言脱口便道:“多谢师傅关心,这点伤不碍事的,最多只要三名处女的精血,我就能彻底恢复……”话尚未说完,墨蝎忽然感觉师傅地眼神有些不对劲,连忙住口。
“混帐!”老人沉声喝道,“现在是最重要的时期,若是你搞出什么事,引起正道各派的注意,即便你是我的弟子,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墨蝎打了寒战,唯唯诺诺地点头应道:“是,弟子不敢了!”
“哼!”老人冷哼一声道,“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由于墨蝎将罗紫妍带回来时伤势过重,他也没有多问,现在自然是要问个清楚的。
墨蝎将整件事大致地说了一遍,其中又隐瞒了一些实情。昨夜因为鬼舞的忽然出现,他竟忘了将陆宽彻底杀死,这个严重地失误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来的。
墨蝎是老人仅有的两个徒弟之一,如何会不知道师傅的图谋。师傅苦心经营了数百年,现在已经到了最为关键地时候,对于任何可能会阻碍到他的人,都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废物!”老人听完后冷冷地骂了一句,顿了顿才又道,“照你所说的,从头到尾你也只是打中了对方一拳而已。可你看看自己身上的伤痕,要不是那人修为尚浅,结果只怕就要反过来了!”
墨蝎现在正忐忑不安,刚听到师傅那严厉地口气,只吓地身子一颤,那张苍白的脸似乎又白了几分。但随后听到的话又让他放下了心来,虽被训斥了一翻,但至少隐瞒的实情没有被识破。而且墨蝎敢肯定,对方不可能在那样重的伤势下存活下来,这是导致他当时大意的原因之一,同时这也是他敢对师傅撒谎的主要原因!
“赶快去调理伤势,还有很多的事需要你去做!”老人仿佛不想再看见这个惹得自己心烦的弟子,说完后满脸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转身拿起钓竿又继续垂钓起来。
在山谷的西侧有几间相连的竹屋,屋子虽然小,却极为雅致,坐落在这样一个幽静的地方,更是多了一种出尘的清新。
“公主!”鬼舞在罗紫妍身后站了许久才轻声叫道。只不过这次的声音竟不同于以往的那种中性,虽然依旧冰冷,但可以听得出是女子的声音。
那个从鬼舞进来开始到现在,一直在靠窗远眺地紫发女子猛地回过头,仿佛不敢相信一般,使劲地揉了揉眼睛道:“你是鬼舞姐姐?”
一直以来,那层淡淡地,却又仿佛永远也化不开的黑雾渐渐地散去,露出一个面容清丽地女子。论相貌,她或许只能算是中上之姿,但那恬静地气质却足以令所有人沉迷。那双如同雪山天池一般明亮深邃的眼眸,让人越看越想投身于其中,只要能在那里荡起一丝涟漪,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鬼舞姐姐!”看到鬼舞露出了真容,罗紫妍激动地扑进她的怀里,口中呢喃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他们把你抓来的吗?”
鬼舞爱怜地梳理着她的头发,轻声道:“我是专程来照顾公主你的。”
“专程来照顾我?”罗紫妍忽然抬头看着鬼舞,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被他们抓住了?”
鬼舞闻言却是久久不做回答,只是偏头避开罗紫妍地视线。
看到鬼舞的动作,罗紫妍更是不解,小声地道:“鬼舞姐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鬼舞勉强笑了笑,连忙扯开话题道:“公主,还是先说说你是怎么被他们抓到的吧!”
罗紫妍虽然觉得鬼舞今天地反应有些奇怪,却也未多想,在这个从小一起长大,最要好,最亲近地姐妹面前,她觉得根本无须掩瞒什么。于是拉着鬼舞坐下,将这些日子来的事详详细细地给鬼舞说了一遍。
“姐姐,你说他为什么忽然要杀我呢?”在将所有的事讲述完了后,罗紫妍俯在桌上,双手枕着下巴,呆呆地望着鬼舞说道。
“为什么?因为他是个坏人!”鬼舞犹豫了一下,然后肯定地说道。
“他是坏人?”罗紫妍抬头看着鬼舞,茫然地念了一句,然后又摇头低声道,“不对啊,他怎么会是坏人呢?他真的很像小石头,不会是坏人的……”说到最后,连语声都有些飘忽了。
看着对面那个神色茫然地紫发女子,鬼舞不由地微微皱眉,许久才低声道:“公主,我想他一定是怕你拖累他,所以才会翻脸将你赶走。哼,这种为了自身安全就丢弃朋友的人,根本就是个奸恶之徒,我们不用再去理会他!”说到这里,鬼舞忽然又想起了那个恹恹一息地躺在泥水里等死的男子,语声也渐渐地小了下来。
“为了将来公主知道你的死讯时不会太难过,也只好委屈你了……”鬼舞转头望向窗外,心中默默地想着。
四月初五中州府。
沧海阁大堂中间最显眼的一张桌子前,叶归明正悠闲地自饮自酌着。今天便是约定地日期,时隔半年,他真的很想看看陆宽到底会有多大的长进。
“这个混小子,不会是要爽约吧?”迟迟不见陆宽的踪影,喝了大半天闷酒的老头子也忍不住开始咕隆了起来,时不时地转头看看窗外的天色。
“把招子给老子放亮点,看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凭你也想进去?”沧海阁门口,一个店小二打扮的年轻男子低头吼道。在他的脚下躺着一个衣裳娄烂,头发已经快被干结的泥土凝成饼的男子。
“他奶奶地,老子不过是推你一下,你他妈的就躺着装死?信不信老子踢死你!”店小二见地上的乞丐一动不动,火气腾地一下冒了起来,抬脚便要踢下。
脚刚踢到一半时,那店小二又忽然停了下来,偏头打量着地上的乞丐,口中小声地嘀咕着:“这王八羔子的双手怎么这么奇怪……”
店小二伸出脚轻轻地拨了拨那乞丐的手,只见那软绵绵地手居然在自己的脚下变出一个个更怪异地形状,就像是没有骨头一样。
“啊!”店小二惊叫一声,吓得连退几步。
“出了什么事?”老掌柜听到店小二的叫声,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放下帐本,从柜台后探头出来问道。
店小二回头道:“掌柜的,门口有个乞丐……”
“不就是个乞丐嘛,轰走不就得了,你鬼叫些什么!”老掌柜说完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低头算起了帐。
店小二低头看了看躺在地上地乞丐,有些为难地道:“掌柜的,这乞丐是个残废……”
不等他说完,老掌柜抬头不耐烦地道:“别说了,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剩饭剩菜的,有就拿些给他,将他打发了吧!”
“可,可他已经晕过去了!”店小二苦着脸应道。
老掌柜快步走出柜台,看了眼地上的乞丐,皱眉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以他的阅历,自然看的出地上之人已经快不行了。
“刚才这乞丐想进来,我一见之下,就把他给拦住了。问他什么,他也不回答,只知道一股劲儿地往里走。我想这乞丐肯定是来搅事的,就,就推了他一下……”店小二见掌柜面色严峻,只好把事情说了一遍,最后又补了一句,“掌柜的,这可不关我的事啊,我真的只是轻轻地推了他一下!”
地上这人现在有出气没进气,肯定支撑不了多久的,不过就算要死,也不能让他死在自家酒楼的门口。这事若是处理不是坏了这百年酒楼的名声,沾惹了死人的晦气。说大了可就是件命案,这人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酒楼门口,店小二又动过手,真要惹上官司到也麻烦,而且城里同行中早就有人不怀好心了,此事难保不是个阴谋……
老掌柜暗自沉呤着,抬头四下望了一眼,道:“你先别管酒楼里的事了,立刻把他送到百草堂去,让陈大夫瞧瞧!”
“哦!”店小二嫌恶地看了眼地上的乞丐,万般不愿地应了一声,挽了挽衣袖,准备上前背人。
“等一下!”众人眼前一花,一个白发老人已经挡在了店小二的身前,二话不说,蹲下身拨开那乞丐的头发。
陆宽?在看清楚了乞丐的脸面后,老头子双眼暴睁,一把抓起那软绵绵的手臂,搭腕探脉。
老掌柜见状立刻上前问道:“老先生可是认识此人?”
“怎么会这样?”老头子这一查探陆宽的伤势,面色立刻难看到了极点,连把脉的手似乎都哆嗦了起来。
见老人不做回答,老掌柜尴尬一笑道:“依老夫看,还是立刻送去百草堂吧,那陈大夫到是个……”
不容对方说完,老头子一把将陆宽抱起,转头道:“立刻给我准备一间安静地房间,再给我打一大桶热水来!人命关天,没有我的允许,千万不要来打搅。”
-- 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