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闻秦军南北压来,河北赵军汹汹故我。
自陈胜举事,天下大乱以来,章邯的平乱大军一直在中原江淮作战,秦军主力一直未曾涉足赵燕齐三地。故此,堪堪一年赵燕齐三地乱象日深,而以旧赵之地为最甚。其时,作乱诸侯之中,唯有河北赵军占据了旧时都城邯郸,并以赵国旧都为都。如此一来,赵地复辟以占据旧都为正宗乱势,楚地复辟则以拥立旧王族为正宗乱势,遂成天下复辟势力最大的两处乱源。
赵地先后曾有武臣、赵歇两个复辟之王,皆平庸虚位,原本不足以成势。赵势大张,根基在丞相张耳、大将军陈余两人。此两人都是旧魏大梁人,少时皆具才名,俱习儒家之学,结为刎颈之交。六国灭亡后的岁月里,两人相与游历中原,秘密卷入了山东老世族的复辟势力,曾被帝国官府分别以千金、五百金悬赏缉拿。陈胜军攻占陈城后,张耳陈余已自震泽六国老世族后裔聚会后西来,立即投奔了陈胜。时逢陈城豪杰劝陈胜称王,陈胜闻张陈才具,遂问两人对策。张耳陈余献上了一则居心叵测的方略,劝陈胜不要急于称王,称王便是“示天下私”,而应该做两件大事:一件事是迅速西进攻秦,一件事是派出兵马立起六国王号。两人信誓旦旦地说:“如此两途,一可为将军树党,二可为秦政树敌。敌多则力分,与众则兵强。目下之秦,野无交兵,县无守城,将军诛灭暴秦,据咸阳以令诸侯,非难事耳。届时,六国诸侯于灭亡后复立,必拥戴将军也!将军只要以德服之,则帝业成矣!今若独自在陈城称王,天下将大不解也!”张耳陈余原本以为,一番宏论必能使陈胜昏昏然先立六王,而陈胜军则去为六国老世族打仗。孰料,粗豪的陈胜这次偏偏听出了张耳陈余的话外之心,没有理睬两位儒家才子的宏阔陷阱,竟径自称王了。
张耳陈余悻悻然,想一走了之,却又两手空空。商议一番,张耳便教了喜好兵事的陈余一番话,让陈余又来劝说陈胜。这番说辞是:“大王举兵而西,务在进入关中,却未曾虑及收复河北也。臣尝游赵地,知其豪杰及地形,愿请奇兵,为大王北略赵地。”这次,陈胜半信半疑,于是便派自己旧时认识的陈郡人武臣做了略赵主将,率兵三千北上。陈胜犹有戒备,又派出另一个旧日小吏邵骚做了“护军”,职司监军,只任张耳陈余做了左右校尉。以军职说,小小校尉实不足以决大事也。然则,陈胜却没有料到,校尉虽小,却是领兵实权,北上三千军马恰恰分掌在这两个校尉手里。张耳陈余忌恨陈胜蔑视,却也得其所哉,二话不说便其心勃勃地北上了。
武臣军北上,张耳陈余一路奋力鼓噪,见豪杰之士便慷慨激昂滔滔一番说辞,倒是说动了不少老世族纷纷入军,一两个月便迅速膨胀为数万人马,占得了赵地十座城池。《史记·张陈列传》所记载的这番沿途说辞备极夸张渲染,很具煽惑性,多被后世史家引作秦政暴虐之史料,原文如下:
秦为乱政虐刑以残贼天下,数十年矣!北有长城之役,南有五岭之戍,外内骚动,百姓罢敝,头会箕敛以供军费,财匮力尽,民不聊生。重之以苛法峻刑,使天下父子不相安。陈王奋臂为天下倡始,王楚之地方二千里。(天下)莫不响应,家自为怒,人自为斗,各报其怨而攻其仇,县杀其令丞,郡杀其守尉。今已张大楚,王陈,使吴广、周文将卒百万西击秦。于此时而不成封侯之业者,非人豪也!诸君试相与计之。夫天下同心而苦秦久矣!因天下之力而攻无道之君,报父兄之怨而成割地有土之业,此士之一时也.!
列位看官留意,这篇很可能也是文告的说辞,显然的夸大处至少有三处:“将卒百万西击秦”,周文军何来百万?“王楚之地,方二千里”,陈胜军连一个陈郡也不能完全控制,何来方二千里?“头会箕敛以供军费”秦政军费来源颇多,至少有钱谷两途。说辞却夸张地说成家家按人头出谷,官府以簸箕收敛充作军费。认真论之,这篇说辞几乎每句话都有浓郁的鼓噪渲染特质,与业经确证的史料有着很大出入,不能做严肃史料论之。譬如“家自为怒,人自为斗,各报其怨而攻其仇,县杀其令丞,郡杀其尉卒”,实乃着意鼓噪刻意渲染。就实而论,举事之地初期肯定有仇杀,也会有杀官,然若天下皆如此,何以解释章邯军大半年之内的秋风扫落叶之势?此外,还有一则更见恐吓夸张的说辞,亦常被人引为秦政暴虐之史料。这便是同一篇《列传》中的范阳人蒯通说范阳令的故事与说辞。其云:
武臣引兵东北击范阳。范阳人蒯通说范阳令曰:“窃闻公之将死,故吊。虽然,贺公得通而生。”范阳令曰:“何以吊之?”对曰:“秦法重。足下为范阳令十年矣!杀人之父,孤人之子,断人之足,黥人之首,不可胜数。然而,慈父孝子莫敢倳刃公之腹中者,畏秦法耳!今天下大乱,秦法不施,然则慈父孝子可倳刃公之腹中以成其名。此,臣之所以吊公也!今诸侯畔(叛)秦矣,武信君兵且至,而君坚守范阳,少年皆争杀君,下武信君。君急遣臣见武信君,可转祸为福在今矣!”
显然,这是一篇活生生的虚声恐吓之辞,其对秦法秦官的执法酷烈之夸张,对民众仇恨之夸张。恐吓与劝说之自相矛盾,都到了令人忍俊不能的地步。果然如此酷吏,果然如此为民所仇恨,号称“人豪”的策士,号称诛暴的反秦势力何以不杀之为民除害,反要将如此暴虐之官吏拉入自家山头,还要委以重任?更为啼笑皆非者,这个蒯通接受了范阳令委派,有了身价,转过身便是另一番说辞。蒯通对武臣说的是:范阳令欲降,只是怕武信君杀他。而范阳少年要杀范阳令,则为的是抗拒武信君自立。所以,武信君应当作速“拜范阳令”,使其献城,并赐其“朱轮华毂”即高车驷马,使其为武信君收服城池,也使“少年亦不敢杀其令”。武臣不但听了蒯通之言,还赐范阳令以侯爵印,借以吸引归附者。此等秦末“策士”卷入复辟黑潮,其节操已经大失战国策士之水准,变成了真正的摇唇鼓舌唯以一己之利害为能事的钻营者。即或大有“贤名”的张耳陈余,后来也因权力争夺大起龃龉,终究由刎颈之交变成了势不两立。凡此等等,总体说,秦末及楚汉相争期间的游说策士,胸怀天下而谋正道信念者极其罕见,实在使人提不起兴致说道他们。
如此这般鼓噪之下,赵军在无秦军主力的河北之地势力大张。张耳陈余当即说动武臣自号为武信君(后来的项梁也自号武信君),两人则实际执掌兵马。及至周文兵败之时。张耳陈余在河北已经成势,“不战以城下者三十余城”。
此时,张耳陈余立即劝武臣称王,其说辞同样夸张荒诞:“陈王起蕲,至陈而王,未必立六国之后!将军今以三千人下赵数十城,独介居河北,不王无以填之也!且陈王听信谗言,得知消息,我等恐难脱祸灾。或陈王要立其兄弟为赵王,不然便要立赵王后裔为王。将军不能错失时机,时者,间不容息也!”武臣怦然心动了,那个奉陈胜之命监军的邵骚也心动了。于是,武臣做了赵王,陈余做了大将军,张耳做了右丞相,邵骚做了左丞相。一个复辟山头的权力框架,就此草草告成了。
陈城的张楚朝廷接到武臣部复辟称王的消息,陈胜大为震怒,立即要杀武臣家族,还要发兵攻赵。当时的相国房君劝阻了陈胜,认为杀了武臣家族是树了新敌,不如承认其王号,借以催促武臣赵军尽快发兵西进合力灭秦。陈胜的张楚也是乱象丛生鞭长莫及,只好如此这般,将武臣家族迁入王宫厚待,还封了张耳的长子张敖一个“成都君”名号。同时派出特使,催促赵军立即西进。
“赵军不能西进也!”
张耳陈余终究显露了背叛陈胜军的真面目。两人对赵王武臣的应对说辞是:“陈王认赵王,非本意也,计也。果真陈王灭秦,后必加兵于赵。赵王不能进兵灭秦,只能在燕赵旧地收服城池以自广。届时,即或陈王果真胜秦,也必不敢制赵也!”武臣自然立即听从,对陈胜王命不理不睬,却派出三路兵马扩地:韩广率部北上旧燕地带,李良率部扩张河北地带,张黡率部扩张上党地带。
立即,复辟者们之间便开始了相互背叛。韩广北上燕地,立即联结被复辟作乱者们通号为“人豪”的旧燕老世族,自立为燕王,拒绝服从赵王武臣的任何指令。武臣大怒,张耳陈余亦极为难堪,君臣三人遂率军北上问罪。然则三人谁也没真打过仗,心下无底,大军进到燕地边界便驻扎了下来。武臣郁闷,大军驻定后便带了随从护卫去山间游猎,却被早有戒备的韩广军马俘获了。这个韩广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坦然行奸公然背叛,效法武臣而过于武臣,一拿到武臣立即向张耳陈余开出了天价:分赵地一半,方可归还赵王!张耳陈余大觉羞恼,可又对打仗没谱,只好派出特使“议和”。可韩广黑狠,只要使者不说割地,立即便杀,一连杀了十多个使者。张耳陈余一筹莫展之际,一个当时叫做“厮养卒”的家兵,对张耳的舍人说,他能救出赵王。舍人是张耳的亲信门客,遂将此事当做笑谈说给了张耳。张耳陈余也是情急无奈,死马权作活马医,也不问厮养卒究竟何法,便立即派这个厮养卒以私说名义,去了燕军营垒。厮养卒很是机敏,跟着张耳家风早早学会了一套大言游说本领,说了一番大出韩广意料的话,事竞成了。这番对答颇具讽喻,诸公且看:
“将军可知,臣来欲做何事么?”厮养卒煞有介事。
“当然是想我放了赵王。”燕将一副洞察奸谋的神态。
“将军可知,张耳陈余何等人也?”厮养卒诡秘地一笑。
“贤人了。”燕将板看脸。
“将军可知,张耳陈余之心?”厮养卒又是诡秘地一笑。
“当然是想讨回赵王了。”燕将很是不屑。
“将军错也!”厮养卒一脸揭穿真相的笑容,“武臣、张耳、陈余三人同兵北上。下赵地数十城之后,张陈早早便想自家称王了,如何能甘居卿相终生?将军知道,臣与主,不可同日而语也。当初张耳陈余没有称王,那是赵地初下,不敢妄动罢了。今日赵地已服,两人正欲分赵称王,正欲设法除却赵王之际,燕军恰恰囚了赵王,岂不是正使张耳陈余得其所哉!更有甚者,张耳陈余早想攻燕,赵王不首肯罢了。不放赵王,张陈称王,后必灭燕;放了赵王,则张陈灭燕不能成行。此间轻重,燕王不知道么?”
这番诈说禀报给韩广,这个黑狠粗疏的武夫竟信以为真,当即放了武臣,教厮养卒用一辆破旧的牛车拉走了。于是,这个武臣又到邯郸做了赵王,张耳陈余也不再说问罪于韩广了。然则,背叛闹剧并未就此完结。武臣刚刚回来,那个派往常山扩地的李良又叛赵了。李良乃旧赵一个老世族将军的后裔,见武臣此等昔年小吏也能在乱世称王,心下早早便有异志了。扩地常山后,李良部又图谋收服了太原,北进之时却被井陉关的秦军阻拦住了。章邯得知消息,立即下令井陉关守将策反李良。于是,秦将将章邯特使送来的二世诏书不作泥封,送给了李良。这件假诏书允诺,若李良反赵投官,可免李良之罪,并封侯爵。李良很是疑惑,迟迟不敢举动。正当此时,一次偶然的事件诱发了李良的突然叛赵。
一日,李良回邯郸请求增兵扩地。行至邯郸城外,路遇赵王武臣的姐姐的车马大队经过,李良见声势煊赫,以为是赵王车驾,便匍匐道边拜谒。不料这个老公主正在酒后醉态之中,只吩咐护卫骑将打发了李良,便扬尘而去了。李良素以贵胄大臣自居,当时大为难堪。身边一个侍从愤然说:“天下叛秦,能者先立!赵王武臣原本卑贱,素来在将军之下,今日一个女人竟敢不为将军下车!追上杀了她,将军称王!”李良怒火中烧,立即派侍从率部追杀了那个赵王姐姐,并立即调来本部军马袭击邯郸。攻入邯郸后乱军大作,赵王武臣与左丞相邵骚一起被杀了。
当时,张耳陈余侥幸逃脱出城,收拢流散赵军,终于聚集了数万人之众。此时,张耳陈余本想自家称王,然又疑虑不安。不安之根本,是赵风武勇好乱,怕自己难以立足。一个颇具见识的门客提出了一则谋划,说:“两君乃羁旅,外邦人也,若欲在赵地立足,难也!只有拥立真正的赵王之后,而两君握之实权,可成大功也!”两人一番密商,终于认可了门客谋划。于是,一番寻觅,搜罗出了旧赵王的一个后裔赵歇,立做了赵王。其时邯郸被李良占据,张耳陈余遂将赵歇赵王暂时安置在了邯郸北部百余里的信都城。立足方定,李良率军来攻。顶着大将军名号的陈余,只有硬着头皮迎击。不知如何一场混战,左右是陈余胜了,李良部败逃了,李良投奔章邯秦军了。
自此,陈余声名大振,被赵歇赐号为儒士名将。陈余自家也陡然亢奋起来,自视为攻必克战必胜的大将军,立马傲视天下了。随即,张耳陈余其心勃勃,将赵王重新迁回了邯郸,又大肆聚集赵地流散之民多方成军,几个月间势力迅速膨胀,号称河北赵军数十万,声威动于天下。
秦军的河北战事,开初直是摧枯拉朽。
深秋时节,章邯军向北渡过漳水直逼邯郸,王离军南下越过信都,进驻曲梁,对邯郸形成了南北夹击之势。
其时陈余之名大为鼓噪,王离特来章邯幕府请教战法。章邯万般感喟道:“世无名将乎?竖子妄得虚名哉!若我始皇帝在,秦政根基在,不说一个陈余,便是项氏楚军百个项梁复生,便是百个狠恶项羽,能在我大秦锐士马前走得几个回合也!战之根基,在军,更在政。
此等流盗散军,最经不起周旋。不说乃父乃祖与蒙恬在世了,便是老夫与将军,只要粮草充裕,国政整肃,如此乌合之众何足道哉!奈何,今非昔比也!”
王离虽无章邯切肤之痛,但对项羽屡次chu城杀害老秦人让他忧心仲仲,向章邯叙说了咸阳族人送来的密报消息,痛骂了赵高的专权妄为,对秦政险难与秦军艰危处境很感郁闷。章邯毕竟老辣,气定神闲地抚慰了王离,末了道:“将军毋忧,我等仍以前谋,以快制变。尽速了结河北战事,方可继续南下收复大秦国。河北之战,无甚战法可言,只六个字:放开手脚大打!立冬之前,回军南下。”
旬日之后,两军在邯郸郊野摆开了大战场。
陈余正在气盛之时,更兼从未与秦军主力对过阵,更没有见识过灭六国时的老秦军,陈余等以往所知之秦军,只是年来所遇到的“纷纷望风归附”的郡县尉卒,故对章邯王离大军全然没放在心上。日前会商战事,陈余昂昂然道:“来日一战,河北可定也!其后臣自南下灭秦,赵王只等称帝便是!”张耳亦大为振奋,自请亲督粮草后援,决与陈余共建灭秦主力之大功。唯其如此评判,赵军才全然忘记了项梁楚军的前车之鉴,才有了陈胜举事以来的山东复辟诸侯军第一次与秦军主力对阵而战。
时当深秋,大河之北的山川原野一片枯黄。邯郸郊野的山原上,两军大阵各自排列,久违了的壮阔气象再次展现。
背靠邯郸的大阵火红一片,赵字大旗与陈字大旗下的战车上,是赵国大将军陈余,战车后一排骑将一色的赵国传统弯刀,其后的主力是红色为主而颇见驳杂的步卒大阵,两翼是两个骑兵方阵。陈余大军号称数十万,满山遍野铺开,连背后的邯郸城都显得渺小起来了。
赵军之南一两里之遥,是黑沉沉全身精良钢制铠甲的以步卒为主的秦军大阵,军旗帅旗之间是白发苍然的老将章邯,身后是司马欣、董翳两员大将。正面大战,章邯没有出动王离的九原铁骑,而只以本部刑徒军对阵赵军。章邯坚执不要王离亲自出战,只要王离派出大将涉间率三万铁骑布阵于刑徒军之后做最后追杀。是故,正面大阵并无九原铁骑身影。
“攻杀秦军!俘获章邯——!”陈余长剑直指奋力大吼。
“全军推进,攻克邯郸。”章邯冷冰冰劈下了令旗。
双方数十百面大鼓齐鸣,无以计数的牛角号呜呜吹动。弥天杀声中,赵军三阵齐发,漫天红潮般压了过来。章邯大阵的两侧连弩阵立即发动,箭失呼啸着疾风骤雨般扑向赵军。
与此同时,刑徒步军大阵踩着鼓点踏着整肃的步伐,沉雷般向前隆隆推进,钢盾短剑亮闪闪如丛林移动,不管对面赵军如何汹涌而来,只山岳般推向红色的汪洋。
黑色的山岳与红色的汪洋,在枯黄的原野轰然相撞了。秦军已非昔日秦军,赵军亦非昔日赵军。一经接战,搏杀情形也迥然有别。赵军汪洋几乎是一触即溃,立即弥散为无数的红潮乱团,战车战马步卒交互纠缠,大多未与秦军交手便相互拥挤践踏成一团乱麻……无须细说此等战场,结局是大半个时辰后红色汪洋整个地溃散了。章邯下令步卒停止追杀,只教涉间的三万铁骑去收拾逃敌。
这三万九原飞骑一经发动,实在是声势惊人,马蹄如雷剑光耀日,立即化作了无数支利剑疾射而出。篡昔日赵军之名的伪赵军,惊骇得连逃都没了力气,索性纷纷缩进了能藏身的各种沟沟坎坎之中。大将军陈余早已经跌翻了战车,心惊肉跳地被护卫马队簇拥着卷走了。赵军骑兵眼见主帅大旗没了踪迹,当即轰然四散。然则,面对疾如闪电的秦军主力飞骑,骑马逃跑反倒死得更快更利落,惊恐之下,赵军骑卒索性纷纷滚下战马,躲进了随处可见的沟坎树林。一时间,战场之上空鞍战马四野乱窜,惶惶嘶鸣着打寻觅主人,反倒大大妨碍了秦军铁骑的追杀。九原骑兵主将涉间见此等战场功效甚微,立即下令停止了追杀。
仅仅一战,数十万赵军死伤大半便丢弃了邯郸,逃奔到巨鹿去了。然而秦军之战死千人,伤五千余人,但这些小伤根本就不防碍继续下次征战。
赵王赵歇与丞相张耳,早早在赵军溃散之初便仓皇地逃出了邯郸,一路直奔进巨鹿城才惊恐万状地驻扎下来。后从战场逃亡的陈余却没有敢进巨鹿城,而是在大陆泽畔的一片隐秘谷地草草扎了营地。数日后聚集得几万流散人马,陈余这才将营垒稍稍向巨鹿城靠近,并派军使知会了城内的赵王和张耳,说是赵军主力屯驻郊野可内外呼应,乃最佳守城之法。张耳很是不悦,却也无可奈何,只好以赵王之名下令陈余立即迎击秦军,确保巨鹿根基。
正当此时,章邯挥军北上,王离挥军南下,三面围定了巨鹿城。章邯军堵在巨鹿之南广阔的棘原高地,王离军多快速飞骑,则堵在巨鹿东北两面的高地要隘。两军遥遥相望,将未及再度逃窜的陈余大军也一并裹进了包围圈。阴差阳错之间,陈余军真正成了巨鹿城的外围壁垒。城内张耳始觉心下稍定。城外陈余却懊悔得骂天骂地不迭。至此,巨鹿被三面包围,唯余西面一道滚滚滔滔的漳水,只怕突围出城也难以渡河。章邯王离会商,要尽快攻克巨鹿这座坚城,根除河北之地的复辟势力。因章邯军在南,故章邯仍效前法,再筑甬道,将经由河内甬道输送到棘原的粮草,再由巨鹿之外的甬道输送到王离军前。
孰料,正在秦军忙碌构筑甬道,预备粮草器械之时,河北地却下起了冷飕飕秋雨。连绵十数日,秋雨中竟有了隐隐飘飞的雪花,地面一片雨雪泥泞,天气眼看着一天天冷了。好容易天色舒缓雨雪终止,秦军正在焦灼等待原野变干之际,突然传来了一道的军报:河内甬道被项羽楚军强行捣毁切断,粮草输送暂时断绝了!但楚军数万骑跟新秦军运输的不到万人血战,新秦军各个血战不退,直至战到死亡,项羽楚军还被新秦军斩杀万余人。
谁也没有料到,北上楚军能在安阳滞留四十六日。
楚军从彭城两路进发,宋义率主力大军北上,刘邦率本部人马西进。一上路,宋义便对前军大将当阳君下了一道秘密军令:徐徐进军,日行三十里为限。对其余诸将,宋义则着意申明:北进中原粮草输送艰难,须大体与粮草辎重同步,各部须以前军里程为行军法度,不得擅自逾越。如此一路行来,走了将近一月,才渡过大河抵达安阳之南的郊野。一过大河,宋义立即在幕府聚将,申明了自己的方略:大军北进连续跋涉,全军疲累,粮草尚无囤积,不能仓促救赵,须在安阳驻屯休整,待粮草充裕之时再行救赵。项羽怒不可遏,当时便要发作。范增硬生生扯住了项羽,项羽憋闷得一转身大步走了。宋义分明看见了项羽的种种颜色,却不闻不问地散帐了。
“亚父如何阻我?宋义分明误事!”回到军帐,项羽怒气勃发了。
“宋义固然误事,然众怒未成,不能轻举也。”
“要甚众怒!一手掐死那个匹夫!”
“少将军差矣!”老范增一叹,“大战赖众力。不聚人心,万事无成也。”
“如此说来,只能死等?”
“未必也。”老范增平静道,“目下,我等至少有两件事可做:一则,老夫与诸将分别周旋,设法使诸将明白宋义错失,以聚人心;二则,少将军可秘密联结已经先期抵达的精锐新军,妥善安置其继续秘密驻扎。这支大军乃救赵奇兵,目下,尚不能公然与我合军。说到底,在宋义心志叵测之时,这支奇兵不能显身。”
狗宋义!老子终有一日杀了他!”
项羽愤愤地骂着,还是依老范增的方略忙碌去了。
大军驻屯到一个月时,刷刷秋雨来了。时当十月初,正是秋末冬初。天寒大雨,士卒冻饥,连绵军营一片萧疏冷落。漳水两岸的原野,终日陷在蒙蒙雨雾中,军营泥泞得连军炊薪柴都湿漉漉无法起火了。安阳城隐隐可见,然终日进出者却只能是宋义等一班高爵将吏,将士们便渐渐有了怨声。正当此际,宋义接到了齐王田市的王书,盛邀其长子宋襄到齐国任丞相之职。宋义大喜过望,立即亲自带着一班亲信幕僚,车马连绵地冒雨将长子送出了百余里地,直到旧齐国边界的巨野泽北岸的无盐城,将儿子亲自交到了齐王特使手里,才停了下来。三日后回到军营幕府,宋义又聚来所有的高爵将军与文吏大宴庆贺,乐声歌声喧嚷笑声从幕府飘出弥散于雨雾军营,校尉士卒们终于忍不住骂将起来了。
这一日,原本拒绝了宋义酒宴的项羽,却在酒宴正酣之时怒冲冲闯进了幕府。项羽不知道的是,冻得瑟瑟发抖的校尉士卒们已经跟着他的身影,在幕府外聚拢了起来。项羽闯进幕府聚将厅,几名黄衫楚女正在飞旋起舞,楚乐弥漫,劝饮祝贺声一片喧闹。见项羽黑着脸大踏步进来,幕府大厅一时难堪,骤然沉寂了下来。宋义大为皱眉,向舞女乐手挥挥手,乐声停了,舞女们也惶惶退下了。
“次将何以来迟耶?”宋义矜持而淡漠地笑了。
“我非饮酒而来,亦无心庆贺。”项羽冷冰冰一句。
“如此,次将何干耶?”
“秦军围赵,楚军救赵。楚军当立即渡过漳水,与赵军里应外合破秦!”
“次将轻谋也。”眼见大将们一片肃然,似对项羽并无不满,宋义也不好厉声指斥,索性将自己的谋划明白说出,遂矜持地淡淡一笑道,“夫搏牛之法,不可以破虮虱。用兵之道,大力徒然无用,终须以智计成也。老夫救赵之策,在先使秦赵相斗,我军后发也。今秦军攻赵,秦若战胜灭赵,则我军顺势安然罢兵回师,此谓‘承其敝’也;秦若不能胜,则我军引兵鼓行而西,必灭秦军矣!被坚执锐,义不如公;坐而运策,公不如义。明白否?”
“不明白!”项羽怒声道,“赵亡则诸侯灭!救赵便是救楚!”
“大胆项羽!”宋义终究不能忍受,拍案霍然起身,高声下令道:“诸将听令:自今日之后,猛如虎,贪如狼,强力不可使者,皆斩之!”
项羽冷冷一笑,转身大踏步径自出了幕府。庆贺大宴顿见难堪,大将们纷纷各找托词而去,片刻间幕府便冷清了下来。宋义气恼,立即上书楚怀王禀报了项羽的强横不法,请准罢黜项羽次将。孰料,彭城_直到旬日之后方才来了一道王书,只有短短三五行:“楚军救赵,庙堂之急策也。虽雨,卿子冠军幸勿迟滞。”宋义大是郁闷了。以宋义之心忖度,楚怀王决策救赵云云,只是名义罢了,最终仍然是要牢牢保存住这支仅有的楚军。然今日楚怀王回书,却分明是将救赵当真了,显然是责怪宋义了。虽然王书未提项羽,然其意显然是认为项羽在这件事上无甚差池。楚王如此忌惮项羽,也不打算趁此良机罢黜项羽,当真一个迂阔君王也。宋义很懊丧,一时却也思谋不出良策应对项羽。对于此等拥兵大将,宋义若没有楚怀王名义,几乎是无法制约的。而原先宋义对制服项羽有十足信心,根本便在于认定了楚怀王忌惮项羽,一定会全力支持自己设法制约项羽,甚或除掉项羽。目下楚怀王只字不提项羽,可见军中大将也未必赞同“先斗秦赵”之策。当此之时,宋义当真犯难了。
宋义没有料到,军中情势会发生如此突然的变化。
项羽和范增秘密邀来了当阳君、蒲将军等几位大将与项楚军的所有部将,聚商于次将大帐。项羽慷慨激昂地说:“楚军北上,本当戮力攻秦救赵!不料,宋义竟滞留不前,陷我军于困境!今岁乱世,岁饥民贫,军无囤粮,士卒只能吃半菜半饭,都饿成了人干!而宋义,竟能在将士冻馁之际铺排私行,饮酒高会!更有甚者,宋义不引兵渡河,与赵并力攻秦,反说使秦赵相斗而承其敝。以秦军之强,攻新立之赵,势必灭之!秦军灭赵之后,正在强盛之时,我军何敝之承?再说,楚军定陶新败,楚王坐不安席,连府库仓底都扫了,搜罗粮米财货交给宋义。国家安危,在此一举!宋义却反其道而行之,不恤士卒,只徇其私,大非社稷之臣也!”
老范增斟酌出的这一番奋激之辞,使将军们对项羽大起敬服之心,纷纷声言愿与鲁公同心救赵。曾是刑徒的黥布尤其踊跃,当当拍案,声言要项羽索性杀了宋义,自己做上将军。项羽颇见诡秘地冷冷一笑,虽未首肯,却也没有摇头。将军们散去后,老范增终于说了一句话:“少将军,人心所向,时机到也。”项羽得此一言,嘿地一喝,奋然一拳砸得大案咔嚓散架了。
次日清晨,依旧是雨雪纷纷,军营泥泞一片。卯时未到,项羽一个人踏着泥水走进了中军幕府”。项羽是仅仅位次于宋义的大将,自然是谁也不会阻拦。宋义正在早膳,案上一鼎一爵,独自细斟慢饮。听见脚步声,宋义抬头,放下了象牙大箸,矜持冰冷地问了一句:“次将违时冒雨而来,宁欲领死乎?”项羽站在案前三尺处,拄着长剑阴沉道:“宋义,尔知罪否?”宋义愕然变色,拍案沉声道:“项羽!你敢与老夫如此说话?”项羽勃然戟指,高声怒骂道:“宋义匹夫!心怀卑劣,徇私害国,天地不容也!”宋义大怒拍案,喝令未出,项羽已经前出一步,一剑洞穿了宋义胸膛。宋义倒地尚在喘息,项羽又跨上一步,横剑一抹割下了宋义头颅。及至司马护卫们闻声赶来,见项羽已经将宋义的滴血头颅提在了手中,顿时呆若木鸡不知所措了。
项羽冷冷一笑,对大厅甲士视若不见,左手提着宋义血淋淋人头,右手挺着带血长剑,大步走到了幕府外。幕府外已经轰隆隆聚来了一片将士,项羽举着宋义人头高声道:“诸位将士,宋义与齐国勾连,背叛楚国!项羽奉楚王密令,已经将宋义杀了!”将士们惊愕万分,却没有一个人敢吱唔一声,问问项羽为何不出示楚王密令。显然,楚军将士已经被项羽的狠势果决慑服了。一片沉寂中,黥布举剑高喝:“立楚王者,本项氏也!今鲁公诛乱,我等拥戴鲁公为上将军!”
“拥戴鲁公为上将军——!”慑服的将士们终于醒了过来。
“好!项羽权且先作假上将军,禀报楚王待决。”
“宋义长子做齐国丞相,后患也,当追杀之。”范增提醒一句。
“龙且,带百人飞骑追杀宋襄!”项羽立即高喝下令。
龙且奋然一应,飞步去了。三日后,龙且带着宋义之子的人头返回,禀报说追到齐国腹地才杀了宋襄。项羽不再有后患之虑,立即依范增铺排,派出了与项氏有世交的亲信大将桓楚兼程南下彭城,向楚王禀报安阳军情。数日后桓楚归来,带来了楚王正式拜项羽为上将军并统属全军救赵的王书,也叙说了彭城的朝议情形。楚怀王看罢项羽军报,只沉着脸说了一句,宋义父子当死。上柱国陈婴与令尹吕青,都只摇头不说话。最后还是楚怀王拍案决断了:“项羽擅自诛杀上将军,固然不当其行。然宋义滞留安阳四十六日,空耗粮草,误国过甚,大负国家厚望,实属有罪也。事已至此,便任项羽为上将军,当阳君、蒲将军等吕臣旧部,亦归属项羽。着其当即发兵救赵。两位以为如何?”陈婴吕青看了看旁边阴沉矗立的桓楚,想说话却终于默然,最后还是点头认可了。桓楚说,他拿到了王书便火速北来,不知这两人背后会不会有何不利于上将军的谋划。
范增悠然笑道:“能有何谋划?君臣三人心思一般,无非思谋如何借重沛公刘邦,掣肘少将军罢了。这道王书,迫不得已也。”项羽咬牙切齿道:“这个楚王始终疑忌于我,当真不可理喻!”范增道:“当此之时,少将军毋顾其余,只全力部署战事。一旦胜秦主力大军,任何疑忌亦无用。”
项羽激切于复仇之战,立即派出了当阳君、蒲将军率三万兵马先行渡过漳水北上,作为救赵前军开赴巨鹿。孰料,旬日之后战报与陈余特使同时飞来:两支楚军与秦军接战,陈余的赵军也开出营垒夹击,谁知不堪秦军战力,两军均遭大败。陈余军被章邯的刑徒军截杀数万,两支楚军则被王离的九原铁骑尽数击溃,已经成了一支残军。若非雨雪之后战场艰难,秦军不能趁势猛攻,只怕巨鹿已经陷落了。陈余特使惶恐万分,紧急吁请项羽立即增兵北上,否则河北将有灭顶之灾。
“不能立即北上。”老范增冷冰冰阻挠了。
“亚父,河北危急,何能迟滞!”
“少将军少安毋躁,此时一步出错,悔之晚矣!”
老范增备细陈说了目下大势:当阳君蒲将军两部失利,足证楚军战力尚差,贸然北上,只能是徒然惨败。至于巨鹿赵军,断不会迅速陷落。范增审量的大势是:秋末连绵雨雪,已经极大迟滞了河北战事,也改变了三方格局。在赵军而言,得到了喘息之机,依靠巨鹿仓的存储尚能支撑,城外的陈余营垒也在不断收集流散兵卒之后军力增强,不致立即失守。
在秦军而言,战场攻杀因雨雪而中止,河内粮道又被切断,秦军已经陷入困境,章邯王离必定急于速战速决。在楚军而言,安阳迟滞太久,此前粮草又无囤积,将士战马连月冻馁疲软无力,南方将士又衣甲单薄不耐寒冷,此时战力正在低谷,恰恰不宜速战。唯其如此,立即北上冬战,不利于楚军,只利于秦军。范增谋划的方略是:就地屯驻窝冬,继续截杀秦军的河内粮草,使将士们日日吃饱喝足,养息战力士气并整肃军马,来春北上决战!
“少将军切记,无精兵在手,万事空论也。”
“好!便依亚父谋划。”
经此四十余日滞留,后复生变折腾,眼看着进入了隆冬。
河北被攻下的城池全盘卫成、山绒所率领的十万新秦大军接收。
整整一个冬天,移营避风地带的楚军已经完全地恢复了过来。
这个冬天,项羽对楚军做出了大刀阔斧的整肃。第一则,全军各部立即裁汰老弱病残,统交后军安置:能做工匠仆役者留用,一无所能者原地构筑壁垒自守,来春不需北上战场。第二则,宋义幕府的全部老旧战车、乐工舞女、辕门仪仗等,或毁弃或遣散,军中不许任何奢靡之气蔓延。第三则调出秘密驻扎在安阳河谷的项楚精锐新军,正式编入上将军归属,列为全军主力,由龙且统率日日演练对秦军铁骑作战之法。将军们至此方知项羽还有一支藏而未露的精锐新军,一时尽皆惊愕,对项羽更增添了几分敬畏。第四则,将原本由宋义亲自统率的中军主力,即吕臣旧部与陈婴旧部,改为护持粮草修葺兵器的后军,由吕臣旧部的苍头军老将统率。第五则,以黥布军马为游击之师,持续此前捣毁秦军河内输粮甬道的战法,冬日连续出动,决不使秦军粮道恢复。第六则,以桓楚所部为根基,建成楚军弓弩器械营,赶制出百余架大型连弩并数以万计的长箭,日日演练操持之法。第七则,以项楚军的江东本部子弟兵为中军轴心,全部骑兵,由项羽亲自统率并施以严酷训练。如此连番整肃之下,加之彭城陆续输送的粮草衣甲兵器,加之项羽在冬天里也丝毫没有放弃的种种演练,当河冰化开春草泛绿之时,楚军较当初北上之时,已经变成了一支真正兵强马壮的精锐之师了。
河冰一开,项羽举兵北上了。
那日清晨,霜雾蒙蒙之际,项楚大军开出了隐秘营地,劲急之势非同寻常。正午时分,楚军抵达漳水南岸,未尝稍歇开始渡河。兵士乘船,战马泅水,两岸号角呼应战马嘶鸣,气象大为壮阔。上将军项羽没有与兵士共舟渡河,而是脱去了甲胄斗篷,一身短打布衣,牵着战马哗哗哗趟进了尚有游冰浮动的河水,人马一起泅渡。
项羽的战马很是神骏特异,名号为“骓”。引云:“苍白杂毛,骓也。”亦云青白色战马。毛色苍白驳杂,并不如何悦目,然却一定很有一种战场所需要的威猛恐怖感。几年后项羽濒临绝境,要将这匹战马送给乌江亭长。其时,项羽如是说骓:“吾骑此马五岁,所当无敌,尝一日行千里。”因此一席话,这匹战马流传后世且日益神化,成为历史上寥寥几匹著名战马之一。
大约后人多觉苍白杂毛不好看,于是,这匹神骏战马便有了一个传说中的名号,乌骓马,变成了一朵飞翔驰骋于战场的黑云。项羽一生天赋皆见于三事:兵器,烈马,美女。少年天赋直觉,求之“万人敌”;再后天赋直觉,得神骓战马;再后又天赋直觉,得美人虞姬。
此三事之外,项羽天赋一无所见。故此,项羽对神骓之说,该当可信也。此时,毛色驳杂的神骓驼着那支粗长的“万人敌”,项羽散发布衣与战马从容泅渡于浮冰之间,在河面孤立显赫状如天神。舟船上的将士们精神大振,立即便是一片上将军万岁的奋然欢呼。
越过漳水,楚军在北岸的河谷地带聚结了。项羽站在一方大石上,挥着长剑激昂地下达了死战部署:“诸位将士!楚军为复仇定陶而战!为复辟六国而战!楚军有去无回!有进无退!楚军的血肉尸骨,要换得秦军伏尸遍野!要换得秦政灭亡!此次救赵血战,项羽决意亲率江东子弟披坚执锐,直下秦军营垒!项羽死战将令:全军凿沉渡船!砸破釜甑!烧掉庐舍!兵器战马之外,将士只带三日干食!破釜沉舟!血战秦军!”
“破釜沉舟——!血战秦军——!”吼声震天,弥漫了漳水河谷。
奋然忙碌,一个时辰余,楚军凿坏了所有渡河舟船,砸坏了所有造饭的铁锅陶甑,烧掉了所有被军中称为“庐舍”的军帐,每个将士领到了只够三日的饭团干肉,人人收拾得紧趁利落。不待项羽将令,楚军各部便整肃聚结了。
“全军北上!”望着尚未熄灭的熊熊火焰,项羽劈下了令旗。
秋战迟滞未能如谋,章邯王离大感棘手了,因为陛下赢雄取消了白武三十万大军南下的军令,现在只有孤军作战。
一切困局,皆因一场连绵雨雪而起。世间万事皆同,艰危之局一旦有了突发诱因,往往一发不可收。章邯所以要以快制变,其主旨,便是在困局未成之前腾挪出转身时机。以实际情形论,若秋战成行,其时滞留安阳的楚军主力无法北上,即或仓促全数北上,也绝无后来的战力,秦军灭赵胜楚几乎是必然的。
河北战事之后,秦军挟战胜之威大举南下,驻屯安阳而尚未恢复的楚军主力,事实上是无法抵挡的。秦军再度击溃项羽楚军,则刘邦纵能入关也无济于事,经不起章邯王离大军的回师之力。果然如此,天下大局岂能如后来一朝分崩离析哉!不合上天一场连绵雨雪,错过了最佳战机,河内粮道又被摧毁断绝,秦军顿时被困隆冬,无法快速转身了。但是章邯王离不知道项羽派出去截粮的大军起码死了八万人,新秦军只战死三万多人。
无奈之下,章邯与王离秘密会商,只好强行对赵军冬战。然则,几仗之后,却是进展甚微。巨鹿城外的陈余军,此时已经与先期救赵的两支楚军残部合并,固守实力大增。陈余与当阳君蒲将军会商之后,依据山形地势构筑起坚固的壁垒,又用山水反复浇泼石垒鹿砦,光溜溜白森森一道丈余高的冰石大墙横亘山脊,确实很难攻杀。惊慌的赵军楚军又铁了心坚守不出,只缩在营垒以弓箭滚木礌石应对。冬日草木萧疏,秦军士卒攻杀无以隐身,虽然有精良的装备,但伤亡倒比赵军多了点。巨鹿城的赵军也如出一辙,依仗着闻名天下的巨鹿要塞的高厚城墙,只在城头做种种施为,绝不出城垣一步。连番几次攻杀无效,章邯斟酌良久,终于下令停止了冬战,着手整肃自己的刑徒军了。
章邯的这支刑徒军,虽是秦军名号,年余平乱中也算战功赫赫,然则,刑徒军终与王离率领的九原主力军不同,此时困局一显,立即便生发出种种事端。最大的事端,是刑徒士卒开始纷纷闹功罢战,声言再不论功赐爵便不上战场了。
要明白闹功罢战的根源,得从刑徒成军说起。
当初,为紧急成军应对攻进关中的周文大军,章邯奉李斯方略,以皇帝诏书名义明令宣示:免除刑徒既往之罪,此后战功以大秦军功法行赏。也就是说,非但所有人军罪犯一跃而成无罪平民,且有了入军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是故,骊山刑徒们一闻皇帝诏书,立即欢声遍野,人人奋然入军。七十万刑徒中遴选出三十万上下的精壮成军,可谓人人都是罪犯之中的精明能才,不用艰难训练便能像模像样地打仗。对周文首战大胜之后,刑徒军竟成为令朝野万分惊愕的一支特异大军,其战力丝毫不下于秦军主力。此间根本原因,便在于刑徒士卒们人人急切于立功得爵,真正成为光耀门庭饱受敬重的尊贵人士。孰料,此时的秦政秦法早已今非昔比,更非章邯所能掌控了。二世胡亥痴迷享乐,早将平定盗乱论功赐爵等等军国大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用事掌权的赵高,一则全力谋划陷害李斯,二则认定章邯为李斯同党,疑忌章邯刑徒军会成为无法掌控的后患,是故根本不理睬章邯的一道道军功战报,更不会对刑徒赐爵而张其声势。其时,李斯尚未入狱。然面对种种羁绊,李斯连见到胡亥一面尚且不能,如何能实施军功赐爵这等大事?
军功法,乃秦法根本之一。依据军功法度:一战一论功,一战一行赏,不得迟滞。论功之权在军,赏功之权在君。没有皇帝诏书认定,赏功便没有国家名义。皇帝杳无踪迹,章邯徒叹奈何。其后,李斯入狱了,赵高做中丞相了,胡亥更没谱了,论功赐爵事也更是泥牛入海了。章邯不知多少次派出特使回咸阳催请,结果是特使连赵高的面都不能一见,遑论亲见皇帝胡亥?如此跌宕日久,刑徒军马不停蹄地转战年余,大战小战不计其数,军功与死伤也越积越多,却没有一战论功赐爵,没有一战得国家抚恤,没有一个刑徒士卒获得哪怕小小一个公士爵位。
骤临断粮冬战,刑徒军士卒终于不堪忍受了。
谚云,罪犯多人精。成军的骊山刑徒,大多是因始皇陵汇集的山东六国罪犯,秦人罪犯很少。秦人经变法之后百五十余年,犯罪者已经大为减少,即或有,也多散布于小工程为苦役。无论是山东六国罪犯,还是老秦国罪犯,大体都是非死罪犯人。也就是说,这些罪犯基本不涉及谋逆作乱或复辟举事等灭族必杀大罪,故能以苦役服刑。就实际人群而论,这等不涉死罪之刑徒,大都是颇具才智且敢于犯难走险之人。商鞅变法之时,对此等最容易触犯法律的庶民有一个特定用语,疲民。疲者,痞也。专指种种懒汉豪侠堕士与械斗复仇拨弄是非传播流言不务正业之人,统而言之,或曰不肖之徒,或曰好事之徒。大举汇集数十万人的罪犯群体,更有一种不同于常人群体的特异处:多有触法官吏,多有世族子弟,亦不乏各具艺业的布衣士人。此等人读书识字且颇具阅历才具,遇事有主见,有胆识,善聚合,极易生出或必然或偶然的种种事端。始皇帝末期,骊山刑徒曾发生过一次震惊天下的暴乱:刑徒黥布聚合密议,秘密激发数千刑徒逃亡,事发之夜被秦军追杀大半,然最终仍有残部进入深山遁去,最后成为一支响应陈胜军而举事反秦的流盗军。手无寸铁之刑徒,尚能如此秘密聚合而爆发,况乎全副甲胄器械在手的一支刑徒大军也。
章邯后来才知道,开进河北之前,刑徒士卒们已经在秘密酝酿逃亡罢战了。因由是,刑徒士卒中的隐秘高人认定:定陶大战全胜,尚且不见国家赏功,日后只怕永远没指望了;朝廷既能有功不赏,只怕当初的免罪之说也会食言。果真如此,刑徒士卒们最终只能落得个罪犯死于战场而已,等于服了死刑,比苦役更为不堪!那次逃亡罢战,之所以没有付诸实施,在于刑徒士卒们在相互密议中,突然流布出一则隐秘高人的评判:河北之战很可能是最后一次大战,战胜之后,章邯王离将提兵南下问政。果真立了新皇帝,平乱之功不会不作数。再说,河内甬道筑成后军粮衣甲充裕,不挨饿不受冻,几位统兵将军也善待士卒,不妨打完河北之战再相机行事。
进入河北之后,丞相李斯惨死的消息传开了,赵高做中丞相的消息也传开了,甚或,连章邯派司马欣回咸阳而无果逃回的消息都传开了。渐渐地,刑徒士卒们又骚动了。然当时战胜在即,刑徒士卒们仍厚望于其后的举兵南下问政,依然撑持着打了邯郸之战,击溃了河北赵军。及至秋末雨雪连绵,河内粮道又断,刑徒士卒们终于绝望了。军营中纷纷传播着一则高人之言:天不助秦,大秦气数尽矣!几次冬战打得磕磕绊绊,冬战不祥的高人之言又风一般流播军中了。待章邯终于察觉出特异气息时,军心已经几近涣散了。
“刑徒军果真逃亡罢战,我派涉间、苏角助你平乱!”
“刑徒军不能乱。然则,此事又不能急切。”
离听章邯一说刑徒军情势便黑了脸,要派主力大将涉间、苏角率军进章邯营地弹压。章邯没有赞同,说他只是知会于王离,以免他分心。章邯说,刑徒军的事,有他一力处置,只要方略得当,谅无致命事端。章邯叮嘱王离,冬日歇战之时,一要拜托王离军在就近郡县筹划粮草,刑徒军是无力帮忙了;二要王离留心疏通九原将士的愤怨之心,否则只怕也要出事。
“老将军先全力整肃刑徒军。九原军,毕竟老秦人。”
“少将军上心,老秦人最是伤怀也!”
“来春大战,只怕刑徒军九原军,都不牢靠。不知道陛下统治的大军何时南下。”
“少将军,你我都是为陛下尽人事而已,成败与否,想亦无用也。”
“看来只能说出实情了,不然大军根本在无战心。”王离郁闷的说出来道。
“不可,陛下下了禁止消息泄露,知道真情的人都被留守在北方。”章邯叹了口气的说道。
黑衫刑徒军诸将集会。
“参见少府将军!”
“弟兄们坐了,老夫向晚无事,来说说话而已。”
“诸位兄弟都是军中头目,老夫有幸也。”章邯感喟了一句,而后正色坦诚道,“目下大局,诸位皆知。朝廷政情,战场军情,天下乱情,无须老夫饶舌,诸位甚或比老夫还要明白。老夫骨鲠在喉者,心有愧也!年余之前,兄弟们于大秦危难之时入军,是章邯亲口宣示了皇帝诏书,许兄弟们免罪之身、军功之途。然则,年余过去,兄弟们转战南北浴血搏杀,军功无数,死伤无算,然却无一人得军功之赏,无一人得爵位之荣。事有公理,此乃国家无信,有负于功臣烈士也!此乃老夫食言,不能重然诺之义也!庙堂昏暗,老夫无以扭转乾坤,诚无能也!浴血建功,老夫愧对万千兄弟,诚负罪也……”章邯慷慨伤痛老泪纵横,站起来对着满帐人众深深一躬,“老夫若有再生,当效犬马之劳,以报万千兄弟笃信章邯之大义!”
头目们似乎有些不安,然终究都还是平板板坐着,没有一个人说话。
“老夫今日前来,一则了却心愿,向万千兄弟请罪。”章邯没有再坐,直挺挺拄着长剑沉重道,“二则,老夫要将心下决断告知诸位,以免兄弟们多有揣测。”便是这一句话,木然静坐的头目们蓦然睁大了眼睛,炯炯目光一齐横扫过来。章邯缓慢清晰地说道,“老夫决断,只有一句话:兄弟们愿走便走,愿留便留,老夫绝不以军法追究。就事说事:愿走者,可带走随身衣甲战马与短兵,每人另发五千半两钱,伤残兄弟发十金。战死兄弟,许其同乡士卒代领抚恤金十金,交其家人。孤身无家之死者,老夫在函谷关外之北邙山,为兄弟们建造一座义士墓园,每个战死兄弟的灵位都进去,绝不少了一个人!……大军虽则艰难,老夫毕竟做过几年少府,这些急用财货还搜罗得来。以上诸事,老夫件件做到,一事食言,天诛地灭也!”
“少府将军……”头目们人人泪光闪烁,唏嘘出声了。
“若有人无家可归,甘愿留军,何以处置?”有人淡淡地问了一句。
“甘愿留军者,老夫只有一句话:与章邯同生死,共荣辱!若能扭转乾坤,章邯决然论功行赏!不能扭转乾坤,则章邯与兄弟们刎颈同穴!舍此之外,老夫无能再给兄弟们了……”章邯雪白的头颅颤抖着,颓然跌坐到了老羊皮上。
“少府将军,”一个稍显年青的干瘦头目捧过来一只水袋,见章邯接过饮了两口,年青的干瘦头目道,“大人所言,我等感佩万分。可否,容我等思谋得一两日……”
“老夫愧矣!”章邯霍然起身道,“兄弟们,老夫去谋划善后诸事了。三日之后,老夫等兄弟们回话。”说罢一拱手,章邯大步出帐了。
三日之后的清晨,北风呼啸中,突然病倒的章邯被中军司马沉重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中军司马说,那个年青干瘦的头目送来了一件奇特的羊皮书,须得将军亲启。章邯霍然坐起,打开了光亮亮的白羊皮,赫然几行酱色大字迎面扑来:
生作刑徒,再为官军,无家可归,有国难投,逃亦死,战亦死,宁非与少府搏杀挣命哉!
“这?这是血书!”中军司马惊愕万分。
一句话没说出,章邯已经昏厥了过去。
而在北方一面
自从北方建立起十二座新城,上千小镇新房,几百万北方百姓安居落业。北方修建了通往草原北省城、东省城交通大道和全面交通小道。两方百姓开始在偌大的草原开阔田野,现在草原百分之三的土地被修利田野,百分之二修建河流。百分之三修建牧场。使得一年收入粮食上千万石,要是在加上北方长城内一年也能收入粮食几百万石。一年支出粮食大约在七百万石左右,还能剩一千几百万石左右。现在赢雄统治下的人口是五百三十万余人《草原与北方加起来的人口总数》,农民与工民是四百五十万人,军队八十万人。国号还是‘秦’。国内分为九大部门;农业部门、工业部门、财政部门、司法部门、国防部门、建设部门、商务部门、环保部门、宪法部门。
一个巨无霸的大城,大城中间一座金黑灿灿的皇宫。这个大型超级巨城是赢雄花了上百万游戏币制作而成的。这城就皇城,可容纳几百万人,现在城里面居住着五十多万普通百姓。皇宫内分为五殿一后宫三层城屏障,天庭殿,紫禁殿、神庭殿、皇陵殿、太上殿。每殿驻守着一万禁卫军,每一屏障驻守着二万禁卫军。
若大天庭殿内的朝会堂上。
“启奏陛下,臣探马回消息称各方势力已经聚合在巨鹿,我朝王将军征服军团以及章将军黑衫刑徒大军已经被各方势力大军所包围,臣请问陛下何时发兵支助。”白武身穿黑色官服《官服是清朝官服》恭敬的举奏道。
“恩,黄民、周素,朕限你两人三日内收集五十万大军粮半年的粮草,为大军南下反包围决战之用”在金色皇座上赢雄身穿黑色的帝龙袍王者气势
。
“臣遵旨,臣一定不负陛下之望”。黄民周素恭敬的接旨。两人因管理北方有功被封‘大秦农业部门院长’。
“陛下可否是打算御驾亲征,臣请陛下还是坐镇后方即可。区区五十来万同军不同心的叛军,陛下只须交付给某大将率三十万大军就可全数围杀。”蒙武站出列道说道。
“臣等赞同蒙将军的说法,陛下身为大秦先帝的最后血脉身份极贵,岂可为了这些小小大秦叛逆而御驾亲征。”白武站出列说道。
“臣等附议!”整个朝堂百余将领、百余北方官吏一同弯腰两手握着官牌。
“朕意决定亲征,尔等不必多劝。”赢雄威严果断道。赢雄当然不会放过一次决战之争,这场战争成功直接能让赢雄的威名远播以震慑中原不轨之心者。
众臣看到天帝陛下脸情坚定,也放弃了劝。
“那请陛下带六十万大军南下”保成列出队道。
“不用,朕只须二十万大军,三万精骑十七万步军即可。”
次日,赢雄御驾亲征率二十万大军离开了皇城向南下中原开进。此次带了二万重装步兵、一万重装骑兵,其余都是轻装铠甲兵力。赢雄派了二名精灵的亲兵加速带着自己的旨意前往巨鹿给王离章邯。
项羽大军北上巨鹿,秦军两部立即会商了应战之法。
章邯带着司马欣与董翳,王离带着涉间与苏角,两主将四副将在九原军幕府整整会商了一日。六位大将之中,只有章邯没有轻忽项羽的这支楚军。虽然,章邯蔑视项羽,然在战法实施上却力主慎重一战,不若王离等十足自信。定陶大战之后,章邯曾听到被俘获的楚军司马说过项梁自杀前的叹息:“惜乎!我家项羽若在,安得此败哉!”当时,章邯很是一阵哈哈大笑:“一勇之力决存亡之道,未尝闻也!项梁不败,安有兵家天理哉!”刑徒军与九原军,虽都未与这个项羽及其江东子弟兵在战场相遇过,章邯对项羽的酷暴威猛却早已耳熟能详了。项羽转战中原,屡屡袭击郡县城池,多次屠城杀戮,可谓恶名昭著的一尊凶神。从心底说,章邯对唯知打仗杀戮的凶徒将军,历来是蔑视的。此等以个人战力为根基,轻慢兵家群体战道,又对兵法极是荒疏的人物,最不经战阵周旋,素为名将大忌。当年吴起统兵打仗,司马将剑器捧到吴起面前,却被吴起抛到了地上。吴起说,大将之位在金鼓令旗,不在拼杀之功。后来的《吴子兵法·论将》更云:“凡人论将,常观于勇。勇之于将,乃数份之一耳!夫勇者必轻合,轻合而不知利,未可也!”若在名将林立的战国之世,项羽充其量只能算是个末流将军而已。即或纯然以战力论,这种轻慢兵家合众结阵的“轻合”之将,勇力是极其有限的。若是当年的秦军锐士摆开大阵,项羽的个人拼杀力道与丁点儿江东子弟兵,充其量只是山岳之与一抷黄土,狂涛之与一叶小舟。章邯可以十足自信地说,仅仅是他的弓弩营列开阵势,片刻便可击杀项羽军大半数军马,剩余之数则会迅速被秦军大阵吞没。历经百余年锤炼,秦军锐士已经完全杜绝了徒逞个人血气之勇的战场恶习,尊崇群体的“重合”之道人人理会,但上战场,总是结阵而战。没有人会将项羽此等手持一柄粗大铁矛的个人冲撞如何放在心上,既不会畏惧,也不会轻慢,只决然让你几个回合倒地便是。
当然,章邯也听说过项羽的种种传闻:爱惜士卒,会为负伤士卒的惨相流泪不已,故得士卒之心;爱惜战马,每日必亲自打理自己心爱的神骓;身先士卒,每战必亲自冲锋陷阵;天赋异禀,力道奇大如孟贲乌获;秉性暴烈而又耳根极软,决断大事常常摇摆不定;怜惜自己心爱的女子,几次要将一个叫做虞姬的美女带进军中,被老范增生生阻拦,于是项羽便常常赶回彭城,为这个女子唱歌,与这个女子盘桓……凡此等等,在章邯心中渐渐积成了一个混杂不明而又极为狰狞可怖的项羽,一面是杀人如麻屠城如魔,一面是唏嘘柔软婆婆妈妈,当真一个不可思议之怪物也!
惜乎时移势易,面对一头原本不难搏杀的猛兽,猎手如今却分外艰难了。
“老夫之见,你我两部,得换了战位。”
在王离幕府会商战法时,章邯审慎地提出,九原军与刑徒军换位而战。赵军被围而楚军北上,秦军必然面临里外夹击,若再加上纷纷赶来助势的另外四支诸侯军,则秦军数量显然少于整个敌军。秦军的原本格局是:章邯军在南包围巨鹿城池,王离军在北堵截城外赵军营垒;项羽军汹汹北上,担负截杀的秦军便是章邯军。章邯估量这是一场恶战,对刑徒军的战力第一次有了深重的忧虑,反复思忖,章邯才提出了换位方略:以王离的九原军对阵项羽军,以刑徒军应对巨鹿城以及陈余军并其余诸侯军。章邯的理由是:项羽军与王离军兵力不相上下,战力大体也不相上下,只要顶得住几阵,战局便会变化;刑徒军兵力二十余万,虽不若三方敌军总兵力多,然此三方军马大多乌合成军,战力不能与项楚军相比;果然开战,章邯军将一力先行击溃这三支弱旅,而后立即策应王离主力军。
“此战要害,在战胜项羽所部。”末了章邯重申一句。
“好!我九原军与项羽军见个高低!”王离一拳砸案,慨然道,“老将军毋忧,秦军主力虽多有困窘,战心斗志也大不如前,然今日复新国之时,定然拼死血战!”
“粮草囤积在棘原仓,虽非满仓,撑持此战料无大事。”章邯指点着地图道,“仍以前法,老夫从甬道向你部输粮,由刑徒军精锐护送。”
“只要粮草顺畅,项羽有来无回!”
章邯王离都没有料到,项羽军的攻势来得如此迅速而猛烈。
常理而论,一军渡河跋涉而至战场,必得稍事休整三两日方才出战。是故,常有驻扎在先的一方乘敌军远来疲惫立足未稳而立即突袭求胜的战法。章邯看重项羽军战力,力主不能轻躁攻杀,而当以秦军实力结阵胜之。是故,秦军根本没有突袭项羽军的方略准备。然章邯王离也万万不会想到,项羽军竟敢反其道而行之,全军开到巨鹿城南未曾停步,立即便潮水般攻杀过来。秦军的鹿砦士卒刚刚看见一片土红旗帜卷着烟尘飞来,还在嘲笑楚人扎营也急吼吼猴子上树一般,项羽军已经潮水般呼啸漫卷过来了。及至士卒禀报到幕府,王离尚在半信半疑之时,土红色巨浪已经踏破鹿砦卷进了营地。饶是秦军气象整肃法度森严,也被这突兀之极的突袭浪潮冲得一片大乱。王离飞身上马带着仓促聚来的中军马队开始冲杀时,金鼓号令司马大旗样样都不见了,根本无法号令全军,只有拼杀混战一条路。涉间苏角的旗号,也淹没在喊杀连天烟尘弥漫的营地战场,一时各军不知靠拢方向,只有各自为战。幸得九原秦军各个久经战阵,身穿精致铠甲,对这等类似匈奴飞骑的野战冲杀很是熟悉,未被冲击的各部不待将令便飞速后撤,退出数里之遥重新整肃军马大举呼啸杀回。整整激战两个时辰,直到日薄西山,秦军才渐渐聚合有序退却,土红色潮水也停止了呼啸喊杀。
初战狼狈若此,秦军上下大为震撼。各部匆忙计数汇集于幕府,一战便死了两万余骑士,重伤万余人,轻伤不计其数。王离气得暴跳如雷,大骂项羽野猪野狼不止。闻讯赶来的章邯连番抚慰,王离才渐渐静了心神,开始与章邯会商对策。夜半时分,秦军悄然后撤了十余里,驻扎进一道相对隐秘的山谷,开始了忙碌的再战准备。
章邯告知王离,陈余军与四路诸侯军未敢妄动,预料来日也将有一场大战。章邯很是沉重,试探说九原军死伤甚多,兵力已经比项羽军少了,不如还是他率刑徒军来应对项羽。听得此话,王离涉间苏角三人一齐对章邯发作了,将案拍得当当山响,说这是老将军对九原军的戏弄,仓促一战谁都没料到,凭甚要换九原军!章邯一句话没说,静静听完了三人的暴怒发作。末了,章邯起身深深一躬:“三位少将军毫无怯战之心,老夫大感欣慰矣!”原本一句庄重之言,王离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老将军原怕我等怯战也!老秦人闻战则喜,安有怯战老秦人哉!”涉间苏角也连连捶案道:“与项羽军厮杀痛快也!***比匈奴还猛!就打这等硬仗,死了也值!”章邯道:“老夫只提醒三位将军,对项羽不能以常法忖度。老夫预料,项羽不会歇息,明日必来寻战!”王离咬牙切齿道:“知道。明日老将军听讯便是。”
次日清晨,太阳刚刚出山,秦军营垒所在的山谷尚是半明半亮,项羽军便潮水般杀来了。谷口外的楚军士卒一片纷乱呐喊声震荡山谷:“秦军杀怕了!躲进山沟了!杀!一战灭秦!”这满山遍野的喊杀中,秦军山口突然间战鼓雷鸣号声大起,谷口两侧的弓弩阵一齐发动,粗大的长箭狂风骤雨般呼啸着扑向楚军。在楚军稍稍退潮之际,谷口一支铁骑高举着“王”字大旗如黑色狂飙般杀出。与此同时,两边山口也各有一支铁骑轰隆隆卷出,飞向楚军的后路,正是涉间苏角的左右两翼。三支铁骑显然要以“突破中央,断其后路,包围聚歼”的战法复仇了。项羽军昨日一战,骄横之气大生,今日胜算满满要一战灭了秦军主力,全然没有料到秦军并非预料的那般惶惶然全无战心,反而有备杀出,其声势气象远非昨日可比,一时便有些措手不及。好在项羽威猛过人,立即亲率江东子弟兵正面迎击王离,喝令龙且、桓楚两部迎击两翼,狭窄的山谷盆地当即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大血战。
秦军怒火汹汹,楚军士气正旺,两军战力战心尽皆旗鼓相当。然则,秦军主力比项羽楚军的所长者,非但骑士个人个个威猛绝伦,且三骑五骑十骑百骑千骑万骑连环结阵作战,分明是总人数少于楚军,却又是处处优势拼杀。楚军是步骑各半的混编大军,骑兵战力比秦军稍差,而步兵结阵对抗骑兵则堪堪抗衡。项羽的八千江东子弟兵则清一色骑兵,自来号称战无不胜,偏偏今日却无处着力。无论项羽挺着“万人敌”呼啸怒吼着卷到何处,都有无边无际的闪亮长剑追逐着包围着项羽马队。整整一个时辰,项羽也没有杀得了十个秦军骑士,可身边早已经倒下了一大片江东子弟兵……酷烈的拼杀一直持续到日落西山,整整五个多时辰,战场喊杀渐渐变成了无边的喘息短促的嘶吼,谁也喊不出声了。终于,浑身血红的项羽举起万人敌一招,楚军退向了战场边缘。秦军山口也立即响起了鸣金之声,遍野马队一齐中止了追杀。
秦楚九战,此乃第二战。这次楚军大亏,同样丢下了两万余具尸体。而秦军结阵搏杀大显威力,战死不过千人上下,一举与项羽军两战打成了平手。此日,章邯军也对犹豫观望的四路诸侯军发动了突袭,连续攻占诸侯联军的十余座壁垒,若非陈余军突然杀出救援而阻碍了刑徒军攻势,使诸侯联军退入赵军营地,只怕章邯要一举击溃了巨鹿外的诸侯军。当晚,章邯王离会商军情,王离三将直是自责没能一战聚歼楚军。
章邯却道:“三位少将军,万莫如此想也。楚军满怀雪耻之心,要为定陶之战复仇,加之项羽剽悍无伦,大非常战也。我军正在困境之时,当以久战之心对之。老夫之意,当从各个城池驻守的十万大军兵力撤出城池前来会合,此战方有胜算。”
王离却摇头道:“刚得到陛下亲兵前来密报,说陛下率二十万新秦最精锐的兵力已经在整军秘密南下,陛下要我等拖住诸侯势力的脚步以及拖累,让我等深入被各方势力包围,陛下则在各方势力后面包围,到时两军夹击各方势力。
“陛下真南下了,那好我们务必要拖出叛军的脚步让他们精皮力尽”。章邯吃了个定心丸一样,有二十万精锐大军已经南下,此战胜利已经在握。
如同秦军初遇楚军突袭一样,这次楚军也是大为震撼,深感秦军能在如此困境下尚具如此威力,确实名不虚传。会商军情时,项羽与龙且桓楚等江东将军奋然齐声,一致认定对秦军要连续攻杀不能稍歇。项羽狠声狠气说:“王离一战杀我两万余精锐,此仇焉得不报!人说秦军耐久战,项羽便与他天天大战,看他能撑持几日!”老范增劝阻说,目下该当稍歇,秦军装备精良,要寻出秦军弱点再战,如此连续猛战消耗过大,不妥。可大将们人人激切,没有一个人愿意休战。项羽更是吼声如雷:“天下诸侯都在河北,此战便是存亡恶战!楚军趟进血海,也要灭了秦军!”老范增思忖着不说话了。项羽立即部署:连夜从陈余壁垒召回当阳君与蒲将军余部,连夜整肃弓弩营参战,力图能对秦军的连弩激射有所抗衡。
诸般调遣忙碌大半夜,次日正午,项楚军再度发动了猛烈的攻杀。秦军也是全军尽出,奋力血战,两军酷烈搏杀整整两个时辰,虽各有死伤无算,但却是谁也没有溃散之象。就战法战力之娴熟合众而言,仍然是秦军优势。天色暮黑之时,两军终于罢战了。如此连续四日,楚军日日猛烈攻杀,疯魔一般扑向战场。秦军也是杀红了眼,日日迎战。两军相逢没有了任何战场礼仪,黑红两片潮水呼啸着便交融在一起了。六战之后,依然是秦军稍占优势,楚军伤亡稍大,战场大势始终算是平手。
“少将军,不能如此一味猛杀了。”老范增这次黑了脸。
“亚父有何良策?”项羽的声音嘶哑了,浑身都是血腥气息。
“只要秦军粮草不断,楚军终将不敌。”
“亚父灭我志气,究竟何意!”项羽骤然发怒了。
“少将军执意如此战法,老夫只有告退了。”老范增一拱手便走。
“亚父……”项羽拉住了范增,“亚父说,如何战法?我从亚父!”
“老方略,再断秦军粮道。”
“河内甬道,已然断绝了。”项羽一脸茫然。
“老夫是说,切断战场粮道。章邯军向王离军输粮,有条战场甬道。”
“这里?战场也有甬道?”项羽更见茫然了。
“少将军,唯赖攻杀之威,终非名将之才也。”
“战场输粮也筑甬道,章邯老贼也想得出!”项羽恶狠狠骂了一句。
“章邯能做皇室经济大臣,绝非寻常大将。”范增显然也不想多说了。
“好!我立即发兵,毁了这条甬道!”
项羽越来越不耐范增的训诫之辞了。不就一条甬道么?斥候没报,我项羽如何能知道?整日昏天黑地打仗,我项羽有空闲过问那般琐碎消息么?亚父真是懵懂,打仗打仗,打仗就是杀人!杀人就要猛攻猛杀,不猛攻猛杀,楚军能六胜秦军主力?项羽虽则将六战认作六胜,然终究未灭秦军,很有些恼羞成怒。若非老范增以告退胁迫,项羽原本确实决意继续这般日日血战。项羽根本不信,自己的无敌名号能在秦军马前没了光彩!然则老范增毕竟秉性桀骜之奇人,果真走了,项羽一时还真对诸多大事没谱,也只好不再计较,立即去部署发兵毁绝甬道,左右对楚军有好处,项羽也只好如此了。
旬日无战,王离秦军大见艰难了。
项羽深夜突袭甬道,护道刑徒军力战不退,混战两个时辰死伤万余人,终于被龙且楚军击溃了。章邯闻讯立即大举出动攻杀,却被项羽亲率楚军主力阻截。两军混战之中,龙且部掘开了大陆泽堤岸,以大水全部淹灌了甬道。章邯眼见甬道已毁,刑徒军又确实扛不住项羽军攻杀,只有忍痛罢兵。次日,章邯只好派出刑徒军五万之众,走隐秘小道向王离营地输粮。不料,项羽又派出新近从河内赶来的黥布军,专一地游击截杀秦军输粮,两军混战半日,仗是打了个不分胜负,刑徒军的粮草却是全部被楚军桓楚部掠走了。章邯立即知会王离移营,与刑徒军合兵驻扎。可王离军一开出营地,立即便有项羽军扑来截杀,终究无法向章邯营地靠拢。
如此两战之后(第七战与第八战),王离军的粮草告绝了。早在河内甬道被截断后,秦军粮草已经陷入了艰危之境。最后的粮草主要两途而来:一则是王离部在河北地未曾陷落的郡县紧急征发的少量粮草;二则是章邯此前从河内敖仓输粮时,在河北地囤积了些许粮草。去冬刑徒军骚动之后,章邯曾寄厚望于王离军在河北郡县的征发,甚或指望王离部向刑徒军输粮。可结果大失所望,河北地最大的巨鹿仓在赵军手里,其余郡县仓廪早已经被胡亥下诏搜刮净尽了。民众大乱纷纷逃亡,向民户征发粮草更无可能。若从老秦本土的河西之地或太原地带征发,或可得可观粮草,然千里迢迢又有楚军袭击,无论如何是无法输送到军前。凡此等等因素聚合,王离军断粮了,章邯军也难以为继了。
“我军已陷绝境,务求全力一战,与章邯军合兵突围!”
幽暗的砖石幕府中,王离拄着长剑,对涉间苏角两员大将并十名校尉,下达了最后的军令。两将军十校尉没有一个人吼喝应命,却都不约而同地肃然点头了。将军涉间嘶哑着声音说:“粮绝数日,突围实则是最后一战。少将军当明告将士,安置伤残。活着的,也好心无牵挂地上战场了。”涉间说得很是平静,苏角与校尉们也毫无惊讶,几乎都只是近于麻木地点了点头。王离也只说了声好,便提起长剑出了幕府。
时当黄昏,山谷里一片幽暗一片静谧。没有营涛人声,没有炊烟弥散,若非那面猎猎飞舞在谷口的大纛旗,任谁也不会想到这道死寂的山谷便是赫赫主力秦军的营地。昔日的秦军锐士们或躺在山坡草地上,或靠在山溪边的石板上,静静地闭着眼睛,谁也不看谁,谁也不说话。有力气睁着眼的,也都只看着火红的云天痴呆着。王离领着将军校尉们走过一道道山坡,不断向士卒们抱拳拱手。士卒们虽然纷纷坐了起来,却依旧是没有一个人说话。随行的中军司马大约也没力气喊话了,只将手中一面“王”字令旗一路挥动,反复打出“全军向校场聚集”的信号。所谓校场,是军营幕府前必得有的一片开阔地,长久驻扎的老营地修葺得整肃有度,目下这等仓促新建的营地,则校场不过是一片青草犹在的空阔草地罢了。巡视完整个营地回到幕府前,士卒们已经黑压压坐满了校场。王离将军校尉们走上了中央的夯土台司令台时,整个校场的士卒们刷的一声整肃地站了起来。
“兄弟们,坐了!……”王离骤然哽咽了。
“少将军,喝几口水,说话要力气。”中军司马递过了一个水袋。
“不用。”王离推开了水袋,拄定了长剑,稍许静了静心神。
“将士们,父老兄弟们,”王离进发出全副心力的声音飘荡在苍茫暮色中,“目下,我军无粮草,但陛下已经亲自率二十万援军已经秘密南下,只要我等拖住,死战,胜利是属于我们大秦的。
“誓死血战!与大秦共存亡!”全场又是一声怒吼。
“目下,我军只有四万人了。”王离愤激的声音平静了下来,“四万之中,尚有八千余名重伤不能行走者,另有两千余人冻饿成病。我军尚能最后一战者,至多三万!生死之战,秦军从来先置伤残兄弟,千百年秦风,今日依旧。王离与将军校尉会商,决意连夜安置伤病残战士。安置之法,秦军成例:伤残战士换了农夫布衣,由各部将士分别护送出山口,趁夜分散逃生,或隐匿农家猎户,或结伙暂求生存,之后可设法奔赴九原大营,也可径自归家。我军突围之日,王离定然派出人马,寻觅所有的父老兄弟!……”猛然,王离放声哭了。
“秦军逢战,不许哭号!”
一个伤兵猛然吼了一声,拄着一支木棍撑着一条腿,黑着脸高声道,“老秦将士,谁不是几代军旅之后。我族入军,我是第四代。有甚可怕?有甚可哭?战士不死,叫谁去死?少将军,尽管领着全活将士突围血战,莫因我等伤病残兄弟分心。我等有我等出路,不要谁个护送。”
“对!不要护送!”
“怕个鸟!死几回了!”
“全活兄弟们打个好仗!教那个项羽学学!”
在一片慷慨激昂的叫嚷中,王离止住了哭声,对着伤残将士们深深地一躬,涉间苏角与校尉们也一齐跟着深深一躬……这一夜,秦军的山谷营地没有任何一次大战前的忙碌奋激,连战马也没有一声嘶鸣,只静静守候在主人身旁时不时不安地打一个轻轻的喷鼻。月亮下的营地,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静谧,只有春风鼓荡着山林原野,将一片奇异的鼾声送上了深邃碧蓝的夜空。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王离猛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抓起长剑冲出寝室。
“少将军,天还没亮!”中军司马惊讶了。
“有事,快走。”王离急匆匆一声已经出了幕府。中军司马一把抓过墙上的将军胄与斗篷,出得幕府疾步赶上,尚未给王离戴上铜胄,便见一个黑影突兀飞了过来哭喊:“少将军,伤残兄弟悉数自裁!……”涉间踉跄撞来,话音未落已软倒在地了。王离浑身猛然一抖,一跃上马飞向了天边残月。
王离梦中突现的那片山谷,在苍白的月光下一片奇异的死寂。一个个黑色影子肃然端坐着,肃然伫立着,依稀一座座石俑雕像,依稀咸阳北阪的苍苍松林。战士们拄着长剑背着弩机,挺着长矛抱着盾牌,人人圆睁着双眼,森森然排列出一个巨大的方阵,除了没有战马,活生生一方九原铁骑的血肉壁垒……
久久伫立在这片森森松林中,王离欲哭无泪,欲语无声。王离无法确切地知道,这些伤残战士是如何聚集到这片隐秘的山谷,又如何以此等方式自杀的。然则,王离却明白老秦人军旅世家的一个久远习俗:活不受辱,死不累军。帝国之功臣大将,从扶苏蒙恬蒙毅三人自杀开始,大多以各种方式自己结束了自己。杨端和、辛胜、马兴、李信、姚贾、胡毋敬、郑国、冯去疾、冯劫等等,包括李斯长子三川郡守李由的战场自杀,人人都是活不受辱的老秦人古风。死不累军,在战场之上更是屡见不鲜。秦人闻战则喜,然国中伤残者却是少见,因由便在这“死不累军”的久远的牺牲习俗。老秦人源自东方而流落西方,在漫长的西部草原的生死存亡奋争中,有着不计其数的难以顾及伤兵的危绝之战。于是,甘愿自杀以全军的风尚生发了,不期然又相沿成为风习了。不是军法,胜似军法,这一根植于老秦人秉性特质的古老的牺牲习俗,始终无可无不可地延续着。
列战国大争之世,华夏族群之英雄气概激荡勃发,冠绝史册。在整个二百余年的战国历史上,辄逢军败国亡的危难之期,无不涌现出一大批慷慨赴死烈士,七大战国尽有可歌可泣之雄杰。以军旅之风论,则秦军牺牲风习最烈。察战国史料,秦军辄遇战败,被俘者少见,降敌者少见,绝境战败后下落不明者却最多。所谓下落不明,即史料语焉不详者也。此等人何处去了?毋庸讳言,殉难自杀了。战国两百余年,明确记载的秦军战败降敌只有一次:长平大战后,秦昭王杀白起而两度强行攻赵,郑安平军战败降赵。其余几次明载的败仗,譬如秦赵阏与之战、蒙骜败于信陵君合纵救赵之战、李信军灭楚败于项燕军之战,都是伤亡极重而伤残者下落不明。最后的河北大血战,九原三大将及秦军主力的酷烈结局,是秦军古老遗风的最后绝唱。章邯三将因刑徒军特异牵累而被迫降楚,当做另案待之。
……
清晨卯时,血红的太阳挂上山巅,秦军马队全数出动了。
朝阳破雾。巨鹿要塞显出了古朴雄峻的轮廓,大陆泽的浩浩水面正在褪去淡淡的面纱,渐渐现出了山峦原野的一片片连绵军营。
巨鹿城北原野的四路诸侯的援军营地,大陆泽畔山峦中的陈余赵军营地,城南原野的章邯秦军营地,遥遥正对九原秦军山峦的项楚军营地,以夹在中央的巨鹿城堡为轴心,交织成了淡淡云雾中的壮阔画卷。在这天地苍茫的画卷中,唯独九原秦军的山峦营地没有了任何旗帜,没有了诸如云车望楼之类的任何军营标志,只有一片苍黄现绿的山峦映衬着一支隆隆展开在原野的黑色马队。这支马队没有风驰电掣,而是从容地排开了三个万骑方阵,相互间隔大约一箭之地,万千战马踏着几乎如同步兵甲士一般整肃的步伐,隆隆开向了那片熟悉的谷地战场。
骤然,凄厉的号角轰鸣的战鼓一齐响起,项羽军在红黄晨雾中排山倒海般压来了。几乎与此同时,章邯的刑徒军营轰然炸开,漫漫步骑卷出军营,扑向楚军后方原野。紧接着,大陆泽畔的陈余军与四路诸侯援军也开营杀出,扑向了章邯军后方。紧接着,巨鹿城门大开,城内守军呐喊着扑向了章邯军的侧翼。显然,各方都看透了,今日之战是最后决战,不是天下诸侯熄火,便是秦军尽数覆灭。
王离军与项羽军轰轰然相撞了。楚军漫卷野战喊杀震天,秦军部伍整肃无声搏杀,奇异的战场搏杀亘古未见。饱食休整之后的楚军志在必得,士气战心汹汹如火。饥饿不堪的秦军,则凝聚着最后的心神珍惜着最后的体力,以必死之心,维护着秦军锐士最后的尊严。饶是如此,这场奇特的搏杀持续一个时辰之后,秦军的黑色铁流仍在沉重缓慢地回旋着,似乎依然没有溃散之象。此时,章邯军已经被两路赵军与范增的楚军余部阻隔截杀,被困在楚军后方的一道小河前,不可能靠拢王离秦军了。救赵诸侯们大松了一口气,纷纷将各自些许人马就地驻扎,站在了高高的山头营垒,人人惴惴不安地对秦楚决战作壁上观了。
“江东子弟兵!跟我杀向王离中军——!”
项羽眼见这支无声的饥饿之师仍不溃散,怒火中烧之下,亲率最为精锐的八千江东子弟兵霹雳雷电般扑向秦军中央的马队。这八千江东精兵,也是清一色飞骑,人各一支弯弯吴钩一支森森长矛,背负一张臂张弩机,可谓秦末之期的真正精兵。这支精兵的特异战力,便在马上这支丈余长矛。战国乃至秦帝国时期,长兵器只在步兵与战车中使.用,骑兵群体作战都是剑器弓弩,马上长兵闻所未闻。马上将军而以长兵上阵,自项羽始也。唯项羽长兵屡见威力,故在江东所部当即仿效,人手一支长矛。此时,八千长矛森森如林,呼啸喊杀着凝成一股所向披靡的铁流,卷向了“王”字大旗。
秦军将士搏杀一个时辰余,已经战死大半了。此时所剩万余骑士,也是人人带伤一身浴血,烟尘弥天喊杀呼啸,任何旗帜号令都无法有效聚结了。涉间、苏角两将,原本是九原军的后起之秀,在蒙恬军痛击匈奴时都是铁骑校尉,战场阅历比王离丰厚,早早已经传下了以散骑阵搏杀的军令,是故一直与楚军奋力周旋不散。所谓散骑阵,是白起所创之战法,实则是在无以联结大军的混战搏杀中三骑五骑相互结阵为援的战法。王离勇猛过人,然从未经历过大战,一直与中军马队结阵冲杀,没有做散骑阵分开,故此在战场分外瞩目。当然,一支大军的传统与法度也在此时起着作用:王离是九原统帅,若统帅被俘或战死,护卫同死。故此,中军马队始终围绕着王离死死拼杀,死伤最重而丝毫不退一步。当项羽的长矛马队潮水扑来时,王离的万余中军几乎只有两三千人马了。
“看住项羽!杀——!”
眼见森森一片长矛呼啸而来,王离拼力嘶吼了一声,马队举着长剑奋力卷了过去。然则,两方骑士尚未近马搏杀,秦军骑士便纷纷在飞掷过来的长矛中落马了。王离的战马长长嘶鸣一声,陡然人立拔起,欲图从这片长矛森林中飞跃出去,却被十多支激射而来的长矛生生钉住了。那匹神骏的战马轰然倒地,却依然避开了可能压伤主人的一方,使已经中矛的王离滚跌到了战马的后背。王离尚伏身战马痛惜不已,项羽已经飓风般冲杀过来,一支万人敌大矛直指王离咽喉,却又突然停住了。
“王离!你做项羽战俘了!”项羽大吼了一声。
王离拍了拍死去的战马,艰难起身,正了正零乱的甲胄斗篷,对着项羽冷冷一笑。心暗道;陛下啊,臣已经完成拖住项羽大军,大秦再次统一我是看不到了。王离双手骤然抓住长大的矛头,嘶声大笑着全力扑了上去。一股鲜血喷出之际,矛头已经洞穿了王离胸腹……项羽一个激灵,突然将王离尸身高高挑起大吼道:“王离死了!杀光秦军!”又猛力摔下王离尸身,挥军向秦军余部杀来。
此时,秦军大将苏角及其所部,已经全部战死了。只有大将涉间,率余部在做最后的拼杀。渐渐地,数日未曾进食的秦军骑士们力竭了,再也举不起那将近十斤重的长剑了,坐下战马纷纷失蹄扑倒,骑士战马一个个口喷鲜血,骤然间便没有了气息。情知最后时刻已到,一时间秦军骑士们人人勒马,停止了搏杀,相互对望得一眼,一口口长剑从容地抹向了自己的脖颈……已经被愤怒与仇恨燃烧得麻木的涉间独自一人全身血的站了起身子。楚军的欢呼声震撼山川,涉间却闭上了干涩的双眼,涉间知道自己大军败了。突然,涉间耳边响起了雷鸣般的新秦万岁的欢呼声。
楚军将士们骤然沉寂了。全部楚军转头看到的是上万打着黑色旗帜的骑兵威武猛冲而来。
新秦军阵万骑弩手霎那间依次扣动扳机。“咻咻咻……”一阵怪叫中,第一波两千支箭矢跃入空中,精准无比的落入奔驰而来地楚军骑兵中。秦军万骑架起连弩往楚军连续射箭矢,楚军一排排的惨叫的倒了下去。白武身穿黑色玄甲骑着战马手持钢制长剑大喊道“杀啊!为死去的秦军弟兄们报仇”。
“新秦万岁,杀啊!”众骑大喊各个猛勇骑砍向楚军方向而去,白武率领亲兵队伍更是所过之处楚军无一不是被一剑斩劈两半。秦军训练有素,令到声动,左翼五千铁骑呐喊一声,如同奔雷般涌出,战戟在空中支起六片青色的密林,迎向敌手。
“碰”的一声,秦楚两军骑兵霎那间搅在一起。战戟和战戟、战戟和长剑互相砍杀,鲜血和四脏在惨烈的搏杀中四处飞舞,完全是杀成了一团乱麻!
项羽看着后面沉声道:怎么回事,怎么后面还有上万秦骑兵。
“哈哈,项羽你们楚军以及各个叛军全要完了,你们知不知道那上万骑军是什么人吗?”涉间狼狈血腥的哈哈大笑道。
龙且一脚串倒涉间道“那些骑军不是你们九原军吗?你是不是傻了,就算还有上万也不是我们六七万楚军的对手”。
涉间拿起剑往挂在脖子上道“你们以为我们真的是为咸阳那皇帝而战吗?我实话告诉你们,我们是为新秦国天帝陛下而战,现在天帝陛下率大军早已经秘密南下,现在已经包围你们了,所有人都逃不出去的,你们要为我们死去的秦军陪葬。新秦万岁!”说完涉间自杀倒了下去。
项羽一听到回过头骑上自己的宝马大喊道;“楚军的将士们随我杀”一磕马腹,乌骓马长嘶一声,再也按捺不住的四蹄猛然撒开,撒着欢儿像是舌起起了一阵黑色的飓风一般驰向阵中。
楚军听到主心骨顿时来了精神向白武骑兵方向杀去“杀啊!杀光秦人”。
马背上的项羽也是热血沸腾,双瞳仁中闪现出一种火红的异彩:每逢上阵之时。项羽总是有一种疯狂杀戮的本能冲动,见血就往往更难以控制,这也是他喜欢战后屠城的重要原因本性好战,他似乎就是天生为战而生的盖世魔神!项羽挥动战戟在战场中来往奔驰,金冠、黑戟所过之处,衣甲平过,横尸滚滚,秦军竟无一合之敌。但即便如此,秦军骑兵似乎也没有退却地意思,项羽所过之处,依然是前赴后继,以死相搏。
项羽惊愕了,惊的是:这秦军竟然也有这样不屈的斗志脸上既然全无惊恐之意,这和王离章邯秦军大不一样;项羽也愤怒了,骄傲地他不能容忍有人胆敢挡住自己的锋芒,天神也不行!猛地里,项羽长啸一声,犹若天空中响起一个炸雷,近处的秦军骑兵脸上忍不住露出了惊惧之色,但只是稍微一下就恢复过来向项羽杀去。
然而,普通的秦军将士如何能够抵挡住这武艺绝纶的盖世魔神:乌骓咆哮而过之处,黑色的戟影漫天呼啸。带起一股股腥红的血箭和纷飞的残肢,秦军纷纷落马,死状惨不忍睹,几乎个个都被开膛破肚、尸首异处!
双方已经交战一个多小时还在血战,虽然项羽勇猛但毕竟是个人力量,项羽杀秦士兵百,秦军杀楚军过千。一万骑兵现在只剩下几千骑还在跟五万多楚军奋勇血战到底。
“``轰```轰````”两万重装步兵整齐的向秦楚交战不到百米列阵。赢雄看了看那个楚军高个子大杀四方,也猜出他就是项羽。赢雄对亲兵道;“传令下去,除了这两万重装步兵以外,所有大军在附近守住各个通道,不许跑露一个楚军。”
“属下这就去下令”禁卫亲兵应声后骑马向后面方向而去,因为大军还在二十里外。
“众将士随朕向前推进,务必全歼楚军”赢雄大吭道。
二万重装步兵的加入使得二千多轻装秦兵压力大减。当```当```霎那间,青光乱闪、兵器飞扬,挡路的楚军几无一合之力就被黑色的重装带入了血色的地狱。一时间,楚军到处都是求饶的哀嚎声和惊恐的哭喊声……忽然,奔过来大约两千红甲骑兵,个个是血满衣甲、疲惫不堪,但坚毅的面孔上依然是那么的无畏和奋勇!那骑队中间斗大的战旗也是随着轻风坚强地飘扬着‘楚项’。
项羽见状怒发,双瞳仁里寒光一冒,咆哮一声,一纵乌锥战马,蹄声隆隆处,扬起一溜烟尘,直奔向新秦军重装步兵而来。二千余楚项精兵不管带没带伤,也自不甘落后,纵马狂飓处,像一朵刺目地红云般席卷上来。
瞬息间,两军撞在一处。那是怎一个战戟飞扬、血肉横飞啊!小小、的战场上金铁交鸣之声直冲云霄,巨大的喊杀声十数里外都依稀可闻!
赢雄看到前方重装步兵很难挡住项羽,对着白武到“尔等所有骑兵随朕击杀项羽”。
两千骑奔杀项羽骑兵而去,赢雄从马上跳起六七米高,使出先天顶峰其的内力使出自己创造的绝迹“横扫千军”砰```呜```一条无形的龙向楚军嘶孔去,“轰```砰”上千楚江东骑兵瞬间被震的七窍流血,一个个从马少倒了下来。
项羽震惊的看着一瞬间被那无行的气体轰过死去的骑兵道“你是什么人,既然`````”
“朕就是新秦军天帝‘赢雄’,项羽为了死去的秦军将士们报仇,你去死吧,”赢雄使出全力一击“阁空打击,砰````还没反应过来的项羽已经被赢雄全身内力轰成渣碎。”
那些楚军看到赢雄已经可以说是bian态了,既然连猛勇万人敌的项羽都被击碎。在他们发呆时,新秦军已经开始猛杀楚军而去。
飞动的火焰消逝了,浓烈的焦臭久久弥散在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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