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漆黑、近乎于伸手不见五指的林间,突然闪出了一条白影,忽左忽右,慢慢的飘荡着。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光景,那白影来到了林外的小道上。
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位白衣女子!
这女子失魂落魄的走在羊肠小道上,身上衣衫不整,污迹斑斑,汗水早已湿透了她的长发和脊背,右脚上的鞋已然不知道掉到什么地方去了,然而她却丝毫没有感觉,只是机械的迈着步子,麻木的踩在冰冷的泥地上。
突然间,这女子停了下来,茫然的盯着她面前的一棵巨树,眼中流露出绝望的神情。尔后,她缓缓解下腰带,向上抛去,绕过树枝,并将腰带的两头打了一个死结,又从杂草从中搬来两颗石头,堆叠起来,站了上去,并将腰带套在自己的脖子上。
一道黄光从白衣女子的身后急急射来,割断了腰带,那白衣女子从半空中摔在地上。
“姑娘,有什么事情想不开的,要寻死呢?”林鹏羽背着张峰,出现在羊肠小道上,他柔声说道。
那女子仰卧在地,目光呆滞,仿佛一具没了灵魂的躯壳。
林鹏羽将张峰放在一棵树下,来到白衣女子的身边,伸出双手,准备将她扶起,同时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白衣女子的脸,顿时大吃一惊:这白衣女子他见过,就是那日在西湖竹林里弹琴的人!
林鹏羽掐着她的人中,焦急的喊道:“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白衣女子缓了一口气,目光移到林鹏羽的身上。突然,她仿佛被电到了一般,原本僵硬的身体明显一颤,死死的掐着林鹏羽的胳膊,“哇”的一下放声大哭起来。林鹏羽尴尬的搂着她,显得有些慌乱,无助的四下张望。
良久之后,也许是白衣女子自己哭累了,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可是身体依旧不住的抽搐。
“姑娘,在下林鹏羽,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林鹏羽掏出一方手帕,递到白衣女子的面前。
“你为什么还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白衣女子突然发了疯一般推开林鹏羽,大声喊道。
“一个人要寻死是件很容易的事情,要活下去却很难了,但是,你为什么不想想你的家人?你忍心丢下他们吗?”林鹏羽尽量将自己的声音压得很老很沉,听起来就像是一个老人在讲话。
“哈哈……哈哈……”白衣女子狂笑起来,“家人?我哪里还有什么家人!他们都死光了!”
“呜……呜……都死光了……”
林鹏羽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再一次将手帕递给她,说道:“那你就更应该好好活下去啊,或许,你应该再想一想,你还有活下去的理由,比如……”
白衣女子闻言,止住了哭声,盯着林鹏羽,眼中渐渐透出了恨意。
她的眼神让林鹏羽心中一紧,没来由的一阵颤抖,但林鹏羽终究还是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知道,她现在就算还没想通,至少不会急着寻死了,于是他接着说道:“人生总难免有些坑坑坎坎的,但总能过去的,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吧?你能告诉我吗?或许我能帮上点什么。”
“我的家人——父亲、母亲、还有伯伯,都死了,都被杀了……呜呜……”
“啊……你知道凶手是谁吗?”
白衣女子咬着下唇,含着泪摇着头。
“那你还有什么亲人吗?”
白衣女子继续摇着头。
“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吗?”沉默良久,林鹏羽再次开口问道。
白衣女子犹豫了一下,说道:“程蝶衣。”
林鹏羽说道:“程小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再做打算吧。”
“嗯!”
林鹏羽背起张峰,领着程蝶衣,找到了自己隐藏的木船,沿江而上,直奔四川而去……
比起昆仑山的举世闻名,昆仑门实在算不上什么,即便是其他江湖修道门派的人士,知道它的也是屈指可数。然而,昆仑一门却创立于南宋末年,可称得上历史悠久、源远流长。这昆仑门坐落于慕士山南麓,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山谷,是几名采玉人首先发现了它,然后这些采玉人在此搭建了数间茅屋,作为歇脚之用。昆仑门的创派师祖,原本是一个江湖术士,以卜卦相面和卖药为生,潦倒半生,郁郁不得志,因见南宋王朝腐朽不堪、民不聊生,且又兵祸四起而远走新疆。那一日无意间游走至此,有感此谷聚天地灵气,是一绝世福地,故而长居于此,每日潜心修道,自号一心。
十余年后,这一心道长略有小成,倒成了一方名士,慕名而来者络绎不绝。一心道长从中挑选了五人,收为弟子,开宗立派,是曰昆仑门。历经八百年的传承,昆仑门至今已是整十代,在这国将不国的年月中,昆仑门也随之没落了。
昆仑门的后山,有一片竹林,苍劲挺拔中还透着一股子幽静,山风突起时,吹起那层层叠叠的枝叶,犹如波涛大海,极为壮观。
程蝶衣端坐在竹林之中,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竹香的空气,仿佛又回到了西子湖畔,心中无比舒畅。
“啪!”
“嘻嘻!”
程蝶衣感觉到有人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右肩,同时从身后传来了一个女孩顽皮的笑声。她也露出了笑容,回头说道:“小丫头片子!”
身后的女孩不高兴的厥起了嘴,说道:“四嫂!我才不是丫头片子呢!”
程蝶衣闻言,立时满脸通红,低着头望着地面,小声争辩道:“谁是你家‘四嫂’!”
“嘻嘻!四嫂害羞了哦!今天四师兄就要与你成亲了哦,我就是喜欢叫你‘四嫂’!四嫂……四嫂……四嫂!”
程蝶衣大为尴尬,道:“小丫头片子,你不在那边粘你师兄,跑来这里做什么?”
“师兄们让我来打扮新娘子呢,谁让咱昆仑门就我一个女孩子呢。”女孩拉着程蝶衣的手说道,“走嘛,新房都布置好了哦,咱们回去吧,雪儿想看看四嫂穿大红嫁衣的样子嘛。”
“好啦……好啦!”
程蝶衣站起身来,和雪儿穿过竹林,回到新房之中。
正殿之上,却是一片热闹的景象。
虽然昆仑门现任掌门人张峰依旧昏迷不醒,被送入本门的禁地,以禁地之内特有的天地灵气疗养,但是,林鹏羽和程蝶衣的婚礼,乃是昆仑门的一件大事,所以,本门上下,所有人都异常重视,他们决定要办一场盛大、隆重的婚宴。
二师兄杨玉山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七尺大汉,正在指挥其他师弟铺红地毯、挂红灯笼和贴喜字,只见他叉着腰,高声嚷道:“老六!老六!快去把师傅埋的好酒都挖出来,今天咱要一醉方休!”
他们又从屋子里搬来几张桌子椅子,放在大殿的之上,开始摆酒席。
小丫头雪儿蹦蹦跳跳的来到林鹏羽身边,笑嘻嘻的说道:“四师兄,四嫂叫你过去呢。”
“叫我干什么?没看我正忙着呢。”
“我怎么知道……嘻嘻……想你了呗!”
林鹏羽脱掉了帽子和身上的大红花,绕过大殿,来到了他和程蝶衣的新房。
程蝶衣身着红嫁衣,端坐于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发愣。
“雪儿说,你叫我?”
林鹏羽轻轻来到程蝶衣身旁,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发钗,说道:“这是朝阳五凤挂珠钗,是师娘的家传之物。”
他将发钗插在程蝶衣的头上,退后一步,仔细端详一下,然后很满意的笑了。
“还在我很小的时候,师娘就去世了,她临走的时候,将这朝阳五凤挂珠钗交给我,让我将来有一天,亲手给自己最心爱的人戴上。当时,我问师娘,什么是最心爱的人?她告诉我说,如果有一天,我遇上一个愿意陪着她一生一世、愿意一起白头到老,愿意一起同生共死的女孩,无论你做什么都会想着她的女孩,那就是最心爱的人。”
“蝶衣,自那日在西湖竹林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就是那个女孩,我愿意伴你一生一世,一直到死。”
程蝶衣转身站了起来,那美艳动人的样子让林鹏羽为之一怔。她端起了梳妆台上的一杯茶,妩媚一笑,递到林鹏羽跟前,说道:“夫君,你也忙了一天了,先喝口茶吧。”
林鹏羽舔舔嘴唇,确实觉着自己有些干渴,他接过茶杯,一口而尽。
“蝶衣,我们过去吧,吉时快到了,师兄们都等着呢。”林鹏羽向屋外望了望,说道。
“别急嘛!”
程蝶衣转过身去,从梳妆台里拿出一个白色的陶瓷小瓶,说道:“这里面装着的,叫作七步催魂散。”
“把它掺在茶水或酒中,无色无味,即便是武林高手也难以察觉,只需半杯,便会让人在七步之内七窍流血而亡——这是我父亲随身携带之物,是为他自己准备的东西。”
“刚才,你却喝了一整杯。”
“什么?”
正当林鹏羽莫名其妙的时候,突感身体燥热难当,丹田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他猛的站起来,大叫道:“这茶……”
“有毒!”程蝶衣补充道,“不但茶里有,我还在趁你六师弟不备,在他挖出的酒中也下了这七步催魂散!”
“现在,你的那些师兄弟们,应该死干净了。”
程蝶衣的脸色苍白,目光冰冷。
“啊!”
林鹏羽疯一般冲出新房,顿时感到气血翻涌,浑身剧痛,那鲜血从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中流了出来,他连忙停下脚步,运起真气,将体内之毒压制于下腹丹田,向大殿方向冲过去。
大殿之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十余人。
林鹏羽扑的一下跪倒在地,哭喊道:“师兄!师弟!”
他又抱起杨玉山,撕心裂肺的喊道:“二师兄!你醒醒!二师兄……”
程蝶衣信步走了过来,怨恨的看着场上的一切。
“为什么?为什么?”林鹏羽冲着他大喊道,“你这到底是为什么?”
“报仇!”
“报仇?”林鹏羽一脸的茫然。
“为我父亲报仇,为我母亲报仇!”
“父亲?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父亲,就是李东明!你们杀了他,还放火烧了我的家,这一切,都是你们害的!”
“哈哈……哈哈……我要杀光你们!杀光你们……”
程蝶衣舞动着身体,面部因愤怒而扭曲、变形。
“砰嗵!”
突然间,大殿的一张酒桌被撞翻,一个男子挣扎着站立起来,吼道:“我要你的……命!”
从他的手中,一面古铜镜飞了出来,在程蝶衣的头顶翻滚几下,射出一束金光,打在她的身上,犹如雷电一般在她身上游走。
“啊……”
程蝶衣一声惨叫,仰面倒地。
“不!”林鹏羽悲痛的大叫一声,向程蝶衣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