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梦可以重来——漫谈幻想作品的时空之旅
作者:暗黑之川
虽然赫拉克利特说过,“人不能再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但每次夜深人静的时候,蓦然回首,总发觉往事有太多的遗憾,太多的失落。这个时候,要是能够回到过去,那该有多少啊。
自从威尔斯的名著《时间机器》开始,或者还可以追溯到更久远的年代,人类就不停地做着时空旅行的梦。在理论物理学家还在用相对论研究时空旅行的可行性,提出“虫洞”、“时空隧道”之类的假说的时候,文学家们早已展开梦想的翅膀,在时间和空间的之间遨游。时空旅行这一素材,除了在科幻小说中出现外,还在言情、玄幻、军事等小说被大量采用。席绢的《交错时光的爱恋》、黄易的《寻秦记》,在港台现代通俗文**流中都有着重要的地位,开创了这类作品时空旅行的滥觞。
自席、黄之后,在分别以女性和男性读者为目标受众群体的言情、玄幻小说当中,有时空旅行情节的作品被大量的复制克隆,跟风者甚众。一部《寻秦记》之后,就有《寻龙记》、《寻元记》、《寻清记》等等,这还不算上名字不相似的作品,大有非把整个中国历史各朝代都寻上一遍不可的架势。风吹到网络作品之中,则有《汉末浮生记》、《梦幻皇朝》、《旅人之歌》等优秀作品的主角,回到了汉、唐和宋,经历那些大时代的风风雨雨。除此之外,由于四大名著中的《三国演义》和日本koei公司《三国志》系列游戏的影响,回到三国时代的作品,更是占了最大的份额,毕竟写手们对于那个英雄辈出烽烟四起的时代,算是最熟悉的了。
在军事幻想小说方面,由于近现代历史的强烈感情因素,时空之旅的目标时间段,多为1840年之后的年代。写手们总是试图改变那段屈辱的历史,即使是在笔下改变也好。《中华再起》、《二战特种兵》、《铁血帝国》、《明日帝国》等等,都是描述了具有现代先进(按照作者的看法是先进)思想和武器的现代人,回到过去的时代后,如何改变历史发展的故事。由于这类作品之中蕴含的强烈诉求,在网络读者的一部分群体中得到了极大的欢迎。接下来,可以想象的是,模仿者也日益增多。越来越多的有志青年,在小说中回到过去跟**的清政府和邪恶的外国侵略者作斗争,而他们所携带的随身物资,从《中华再起》的两支****,发展到一列火车的军火,再后来是可以装备整个师团的装备,最夸张的,是整个现代化中国,回到抗日战争的年代,去痛击日本侵略者——一个开始还算新奇的构思,就是这样子一步步变得面目全非,最终沦为大路货,甚至成为一种笑谈。
作为一切时空旅行故事的理论基础,时空观显得格外重要。时空旅行之中,究竟能不能改变过去,重塑历史,还有这样的行为,对现在,以及未来有何种影响,都是非常重要的问题。
whatistime?时间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事物,是一个哲学上的问题,在这篇小文里,不想作过多的讨论。在我们的感觉之中,它从往昔流向未来,从不曾逆转,也不曾停顿;发生过的事件不可再现,“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当我们感到愉快欢乐的时候,时间就过的特别快;当我们痛苦悲伤的时候,便感到度日如年,“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在一些宗教之中,信徒们认为,神只会让特定的历史事件只发生一次,历史是神为达到目的而创造出来的。基督教的教义最中心的事件,为耶稣基督的死亡和复活。因此,同样的事件会周期性重复的看法,对于基督徒来说是不可想象的,他们的时间观是时间总是沿着直线前进,也就是直线性的时间。而另外一些宗教,则认为世界总是不断的重复变化,如佛教中所提出的“成、住、坏、空”四大劫,世界总是在不停重复的变异之中,生灭循环不已。纵观文学作品中的时空观,按照因果关系和回到过去能否改变历史来划分,大致有三种。线状、束状、树状和网状。
线状的时空观中,已经发生的事情,都是不能改变,即使能够回到往昔历史之中,也只能是做一个旁观者而已。如同投到河里的石头,虽然能够激起一点点的波澜,最终还是会归于沉寂。历史就如一条长长的绒线,从一端出发,只有一个方向、一个尾端。一切,都是命运。其中也会有时空旅行,也有回到过去,但是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完全没有办法,甚至,回到过去进行时空旅行本身,都已经是命运所预先编写的剧本。
这种宿命的时空观,对创作者的限制极大,更加考验作者的写作技巧和构思水平,但是写好了,就可能变成史诗般的作品。日本经典漫画《五星物语》,就是典型的线状时空,里边的一切,都已经由一个名为年表的历史框架所决定,时间到了,事件自然就会发生,即使是作者,也无法改变这点。宿命般的设定,不时让读者感受到莫名的震撼,也为作品增添了历史的厚重感。正是由于历史无法改变,将来已经注定,眼前的一刻,才分外值得珍惜。“我们都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而无法改变它,一切都将在历史的光中消失成火焰。我们在其中歌着、跑着、舞着、哭泣,不要留下遗憾……即使那是……我们没有办法的事情”,每次看到这段话的时候,笔者都会感到一阵阵的伤感。
束状的时空观,大致可以解释为,时间就如很多很多根的绒线,线头和线为,都已经被束缚在一切,开端和结果,都是已经被固定的,但要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商,却是可以有多种路线的选择。就如我们要从广州到北京,虽然----和终点都已经被决定,不过还有选择是坐飞机还是火车,甚至步行的自由。
相对于起线状的时空观,束状受到的掣肘要小很多,也不会象网状时空观那样,容易失控,因此比较多地被使用。《寻秦记》就是很好的例子,主角项少龙回到秦朝之后,虽然知道了历史会如何发展,还是无法改变即将发生的“历史”,他所能做的,只是尽量挣扎求存,不让自己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之中。或者原本的历史上没有项少龙这个人存在,秦统一六国也不是他的功劳,但最终秦国还是一统****,横扫宇内。
著名的美国科幻电影,《回到未来》(backtothefuture,有人居然翻译成“背对未来”……),也属于束状的时空观。主角马丁家境糟糕,由于偶然的机会,他回到30年前父母没有相识的年代。这样,他最重要的任务,除了回到原先的时代之外,就是撮合父母。因为在影片之中,因果定律和“祖父悖论”都在起作用,如果他的父母不相爱,历史就会被改变,主角就会凭空消失——因为他将不可能出生。结果经过努力,马丁的父母终于走在一起,而且父亲的性格变得比原本更有勇敢,更有朝气。当马丁回到现代的时候,惊奇地发现,由于父亲性格的改变,父亲的人生道路也发生了巨大变化,成为了一个充满自信的成功者。马丁父母相爱、结婚、生下马丁这些重大“历史事件”,并没有变化,变化了的是他们选择的道路,如同从广州到北京,原本是坐硬座火车,后来改成飞机,虽然目的地依然是一样,总是舒适快捷多了。
树状时空之中,时间如同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长出无数根树枝,树枝上还有无数小树枝。时空分支之间,严格遵守“一父可以有多子,一子只能够有一父”这一限制。时空旅行,可以看作是把一根树枝砍下,移植到另外的树枝上去。在树状时空之中,“祖父悖论”不再起作用,主角大可以回到过去杀死祖父,而自身不会受到影响。因为杀死祖父这种行为,只是砍掉了一种可能的分支方向。由于分支不止一个,所以杀死祖父,只是会让那部分未来中的主角不可能出生——因果定律依然起作用,对于已经被“移植”到另外一个分支上的主角,是不起作用的。
比树状时空具有更大开放性,也更混乱的,是网状时空。说到网状时空,就不得不提苏逸平以《穿梭时空三千年》为代表的一系列科幻小说。在网状时空之中,时间的形状就如一个无边无际,有着数不清节点的大网,从一个过去的节点,可能发展出无数个现在,从一个现在,也有可能发展出无数个可能的未来。更重要的是,从多个未来,也可以发展出同一个现在,也就是说一父可以多子,一子可以多父,这是它与树状时空最大的不同。
外国科幻和日本漫画当中,经常提到的平行世界,也就是一种树状或者网状的时空。平行世界和我们所在的世界,虽然可能相似,实际上是从另外一个时间节点发展出来的世界,两者并没有必然的联系。
无论是何种时空观,都只是一种写作上的工具,应该视实际需要来使用它,而不必拘泥和将其神圣化。著名的奇幻作品,《龙枪传奇》,时空观就在不断地变化。一开始,兔子雷和美少女牧师克丽珊娜要进行时空旅行,回到大灾变之前的年代的时候,书中时空观显然是接近束状的:魔法书上写得很明白,“受术者无法以任何方式改变过去已经发生的事实。因此,这个法术将只能够用来进行学术研究。这也是这个法书当初设计出来的目的。”接下来的情节也证明了这一点,兔子雷和克丽珊娜虽然回到了他们所想去的年代,还是无法阻止大灾变的发生。虽然兔子雷取代了费斯坦但提勒斯的地位,克丽珊娜取代了和费斯坦但提勒斯一起奋斗的牧师的位置,猛男卡拉蒙取代了某个将军……但是重大的历史事件,依然按照已知的轨迹一个不漏地发生。束状时空之中,----和终点都已经被注定,兔子雷在这一段历史之中的失败,看来是不可避免的了……
如果故事这样发展,就实在是乏味了。于是作者笔锋一转,情节发生了巨变:一切混乱的源头,坎得人泰斯也趁机混入了这一趟的时空之中,使得兔子雷获得了改变已经发生的历史的机会。因为“这个法术禁止使用在矮人、侏儒和坎德人身上,因为这些种族的出现是意外,不在诸神的预料当中。上面这三个种族如果回到过去,可能会对现今的历史造成极大的扰动,但是确实的影响则尚属未知”。就这样,历史从束状,变成了树状,时间之树产生了分枝;由于泰斯,历史再也不是不能改变的了。《龙枪传奇》最惊心动魄的故事,就这样变成可能。
《龙枪传奇》的结局,读者们应该都知道了,兔子雷由于看到了一个可怕的未来,而放弃了封神的机会,永堕黑暗。在那个可能的未来之中,虽然他能够成功封神,代价却是整个世界变得一片死寂,一切都被毁灭,没有生机,没有希望。由于内心残存的那一点对弱者的怜惜,他放弃了自己的人生和理想,也从此成为知错就改的好榜样,博得不少女性读者的清泪,同时《龙枪传奇》也因此成为经典。
不过仔细分析一下,兔子雷多少还是有点冤枉的:既然由于坎德人的原因,历史已经可能发生改变,也就是说未来不止一个,那么他所看到的那个可怕未来,只是树状和网状时空无数多个可能性之一而已。既然有他成功后万物死寂的未来,当然也有他封神后繁荣昌盛的未来。不幸的是,他看到的,恰好是最糟糕的一个。按照这个推断,可以得出结论,当时紧要关头晕了头脑的兔子雷,其实是上了别人的大当,幕后的黑手则是paladin和takhisis这些克莱恩原来的既得利益神!他们由于不愿意看到新兴的兔子雷神的发展,所以才特意设下的这样一个恶毒陷阱,来摧毁对方的信心!最后,他们果然成功了,实在是千古奇冤啊……
目前络上的时空旅行类作品,大致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从现在回到过去,另外一类是从过去回到现在。相对从今到古的作品,从古到今的作品,要少得多,比较出名的只有《现代情侠录》、《雷神》等几部。原因大概是今人回到古代,由于有知识和装备上的优势,较容易出人头地,想建立一个帝国啊什么的也不是没有可能。而古人来到今天的时代,不要说建功立业了,生存能力都是个问题啊,出门过马路闯红灯一不小心被车撞死也不是没有可能。这样的限制下,写作难度自然是大了,很多情况下为了取得平衡,作者只好让从古代来的主角会真气内力什么的,否则在现代社会,真的是寸步难行。
从今到古的时空旅行作品,最多的还是文前所提到的架空类军事小说,回到过去洗刷历史的屈辱。只是这类的作品,都存在着一个无法解决的理论悖论:只有在历史结局是可以改变的前提下,改变历史的时空旅行,才是有意义的;既然历史结局可以改变,那么就必须是树状或者网状的时空,否则如果历史的发展路线只有一条的话,大方向被改变之后,主角将不复存在;在这样的时空观之中,未来存在着多种可能性,回到过去起到的作用,只是改变一部分的未来,增加一种可能性而已;那么,回到过去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是让原先所在的时代变得美好吗?主角所做的一切,对于原本所在的未来,不可能有大的影响,原本所在的未来,不过是多种可能历史发展的方向之一;那就只能是增加美好未来的可能性而已。本来,这也没有什么,要想让未来变得更好,要想纠正历史发展的错误,都应该是美好的愿望。问题,是出在一部分以《明日帝国》为代表的网络偏激作品上。
这类作品,说的都是现代军人回到过去的历史,凭借先进装备对我们那几个可恨的邻居进行屠杀的故事。或者这种行为,既有复仇解恨的感觉,又有“防患于未来”的好处,一旦仔细推敲,则没有丝毫逻辑可言。你不可能因为一个邻居将来可能要对你犯下罪行,而预先对他进行制裁,甚至把他枪毙吧?或者对于从“现代”回到“过去”的军人来说,那些邻居的后人,确实是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但对于过去的邻居来说,他那个时候,确实是什么都没有做啊!从因果关系上来说,这样的行为,完全缺乏正义性。所谓“洗刷耻辱”的屠戮行为,不过是实现个人野心和**的借口罢了,遗憾的是,网络上为这种作品叫好的网友,还真的不少。
有时候看着那些回到过去的军事架空小说,真的有一种无力的感觉。与其象日本右派一样,整日作那种改写历史的白日梦,还不如在现实当中多努力一些,至少效果是可以看到的。未来的一切都存在于当下,如果我们抓住了当下,我们也就掌握了未来。现在是过去的‘果’,同时又是未来的‘因’。必须改造自己的命运,掌握自己的未来,才是积极的啊。所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祖父悖论】关于时空旅行的一个重要推论,意即一个人如果回到过去杀死自己的祖父,那么他自己也将不存在,因此时空旅行也变得不可能。在多元宇宙和平行世界中,祖父悖论是可以不成立的,因为未来有许多种发展方向。)
【补充说明:
本来这是替杂志写的稿子,后来出了点问题,所以直接发表在网络上算了。
在完稿之后,看了一部美国人拍的电影,因为时空风暴的缘故,尼米兹号航母带着全副武装的军人和先进武器,回到了日军突袭珍珠港前一天的珍珠港。本来以为美国人会大大yy一番,一如我们的异时空军文一样。f-14干零式,还不是轻而易举么?不过电影最终还是选择了尊重历史,现代化的美军还是无法阻止发生珍珠港事变,而是带着遗憾回到了他们应该所在的年代。
跟ns同学谈起这个事情,他当时说,美国人不需要弄这种yy的情节啊,二战毕竟是他们打赢了的。只有打输了的日本人,和被日本人折磨了好几年的中国人,才会感到有这种需要,回到过去去改写历史。
想想也是,真正的强者,应该能够坦然面对自己过去的历史,因为他们对现在和未来,有足够的自信心。
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