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11-15
0046人生的意义
月黑风高,人已杀尽。
饶是白野自己,都不得不震惊,就在一个时辰之前,他是真真切切的感到自己全身的骨骼尽断,可如今,当老仆把他放在地上的时候,他已然能够简单的活动身体。
对于自己身体的情况,恐怕没人会比他更清楚,所以没人能比他更震惊。
这是山顶上的一个乱石堆,老仆拴马在石堆间,今晚他们要在这儿过一夜,这一点老仆和拓跋小狼的观点倒是一致的,他们都认为连夜下山并不好。
山顶距离远,反而很隐蔽,所以老仆升起了火,久违的火光散发着汩汩温暖,顾倾城坐在火堆旁,白野就躺在他的身边,老仆从马上拿了一些面饼分食给两人。场面有些诡异的安静,当然,这要不算上那只小白虎和林中鬼进食时发出的沙沙声——鬼知道这两个生物在吃什么,大抵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拓跋小狼被老仆扔在了火堆旁,他已经醒了过来,不过却是一副凄惨的样子,脸色苍白,嘴唇发青,看上去只有半条命。
白野挪到了拓跋小狼的身旁,想要给他吃点儿东西,却被老仆制止了:
“不用了,他的伤势,最少半个月下不了床,保不保得住命还是未知之数。”
“他不是好好的吗?”白野疑惑道:“刚才还能动弹的,怎么这么一会儿就有性命之危了?”
“好?”老仆笑了笑:“先生爷,你难道看不出来,他的气血已经亏到了极点么?”
老仆抓起拓跋小狼的手腕,探查了他的脉搏,然后又看了看他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
“拓跋小狼,这名字还真让人不舒服,我就说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可能坚持到现在,原来那头老狼把这个也给了你。”
老仆从拓跋小狼的怀里摸出了一粒殷红色的丹药,端详片刻,悠悠道:“这血丹最多用两次,我想你父亲该告诉过你,你没有青铜血脉,第三次使用会直接杀了你。在受了内伤的情况下竟然还敢用血丹,真是不知死活。”
他顿了顿,把血丹塞回了拓跋小狼的怀里:“算你走运,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救你。偏偏这个人就在这儿。”
他从旁边拿起一块棉布,这棉布是刚才给白野处理伤口时用过的,现在浸满了白野的血,他把棉布整个塞进拓跋小狼的嘴里。
做完这一切,他把目光投向了白野,局促的一笑:“先生爷,想知道么?那个问题的答案。”
“什么问题?”
“人生的意义。”
这真是个让人抓狂的问题,白野这一刻也不禁有些啼笑皆非,老仆这个家伙,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说这个,难道是个冷笑话?
这笑话也太冷了吧。
这当然不会是一个冷笑话,老仆也没有白野那么无聊,他的话锋一转,正色道:
“我知道您有很多疑问,不过我们的时间很不充足,在我想睡觉之前可以为您解答一些。”
没错,白野的确有很多的疑问,可从哪一个开始呢?
摇曳的火光映照着四个人的脸,铺就一条并不美好的路。
从很久以前,白野就知道老仆绝对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奴仆,他也曾询问过,但都被老仆以各种借口挡了过去。
这些年在京都这个勾心斗角的地方,白野身上也有了一些不能算优点的优点,比如‘不要轻易试探别人的秘密’。
“一年以前,你突然要求我回大荒,这是为什么。”
没错,白野想要回大荒去看看,这是很早之前就存有的想法了,可将这个想法付诸于现实的,却是老仆,一年之前,他突然对白野提出了这样一个要求,在你情我愿之下,大家一拍即合......
当然,那时的白野也不笨,他知道这多半是场阴谋,但却没想到这究竟是一场怎样的阴谋。
这场阴谋才刚刚开局,他就得到了什么?大龙的第一美女兼最尊贵的公主殿下、一队本该消失了的白骨凶骑、两段皇室的秘闻以及与这秘闻紧紧相关的软肋,还有一条如果真的存在,就足以改变全天下的道路。
老仆顿了顿:“您的母亲告诉我她将不久于人世,而大荒需要一个真正的主人。”
白野怒道:“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老仆的答案出乎白野的意料,他的眼神里似乎有一种痛惜:“不仅我,包括你的母亲也认为这和您没有关系。”
“可是......”老仆的声调提高了八度:“先生爷,请您告诉我,若事不关己,便高高挂起,那么您生下来,又有何意义?”
“意义?你说意义?”白野哈哈大笑:“我的答案是,我生下来本就没有意义。”
“当然没有意义。”老仆接住话头:“世上所有的一切都与你没有关系,那当然没有意义。您的出生就是个错误,您连这世上最起码的‘关系’都没有,您就是个孤立的东西,您甚至不能说是一个人,您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亲人朋友,您哪儿来的意义?”
白野哑口无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老仆看着他,缓缓道:“问题不是有没有意义,而是您想不想要意义。如果想,那么,您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白野曾无数次询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可这世上还有什么是能够让他想要一下的呢?
“这就是答案,先生爷,您的母亲不希望您是个没有意义的东西,所以,她让您‘想要点儿什么’。”
“所以当她死了之后,她就想把我弄回去,让我继承她的位子?我怎么听着这么冠冕堂皇?”
“注意您的用词,她是您的母亲,一开始就是。我知道要让您突然承认一个根本就没有见过的人很困难。不过她的确是您的母亲,而且她没有错,她做对了,她让您‘想要点儿什么’了。”
白野嗤笑一声:“那她让我想要什么了?”
“她让您抗拒,她让您回去继承王位,而您很抗拒。”
“抗拒?这也能算是一个答案吗?”
老仆笑了笑,白野再一次感觉到,眼前这个人,再不是京都里那个唯唯诺诺的老仆了,事实上,当他走出京都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尽管这个人还叫自己先生爷,尽管他的字里行间还用敬语,可是他已经不是老仆了。
老仆站了起来:“先生爷,这些年在您身边,您知道我最欣慰的是什么吗?”
“什么。”
“第一,您还知道‘有趣’、‘好玩’,您还有追求有趣的冲动,第二,您还知道‘反感’、‘无聊’,您还有抵抗无趣的心思。只要您还有趣味这个渴望,那么您就还有救,大荒不怕您的野心太大,就怕您没有野心。”
野心,野心是什么?
老仆的嘴角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那么回到我们的第一个问题,先生爷,您认为,人生是什么?”
这个问题白野一直在思考,可他从未得到答案,因为世上所有的答案都无法解答,世上所有的意义对他而言都不是意义。
老仆伸出一根手指头,这根钢铁一般的手指垂直指着地面:
“您脚下的,就是人生,您正在进行的,就是人生,您的此时此刻,就是人生。您的母亲想让您回大荒继承她的王位,而您确实想回大荒看看,但却不想继承王位,所以您很动摇,您究竟是要走还是不要走,这种介于要与不要,走与不走,是与不是之间的东西,这种不断在矛与盾之间往复偏倒的过程,就是人生。”
白野在沉思,老仆继续开口:“那么第二个问题,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您认为呢?先生爷,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你不是都说完了吗?”白野呵呵一笑:“如若按照你所说的,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人生,那么意义本身不就已经没有意义可言了?”
“不对,老仆摇摇头。”他指着地面的手指指向了天空:
“不管您走还是不走,不管您继承还是不继承王位,不管您做什么事情,自己都能说得出一个只属于您自己的理由,这个理由不需要解释任何东西,只需要对得起您自己,当您举头望向任何一片天空,您都能安然而笑,您都觉得没有什么不开心的,这就是人生的意义。”
坐在一旁的顾倾城此时心底一颤。
这,这人所说的,听起来似乎七拐八拐,晦涩难懂,但是归根结底,他所说的,和白野的行为竟然是出奇的一致。
我开心,我乐意,所以我干什么都行。
“先生爷,我想您该明白了,这些年来,您在京都做了很多事情,我都只是在一旁看着,我从没表露出什么自己的观点。一方面,我没有那个能力表露自己的观点,另一方面,我也不认为您做的有什么错的。”
白野此时也是一笑,但老仆没有让他继续笑下去:
“可是,先生爷,您其实一点儿也不开心,对吧。”
白野的心在一瞬间沉入了谷底。老仆,可以说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在过去,他一言不发,兢兢业业,作牛作马,让人觉得平平无奇,可当他卸去那些伪装后,却又闪烁着凌厉的锋芒,让人不可正目以对。
他太了解自己了,甚至比自己还要了解自己。
老仆重新坐下:“我得到消息,莽山神殿将于八个月后召开五蛮大会,推选新的蛮王,本来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让您去接受这一切,不过如今的情况已经不允许了,我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你弄回去。您的性格我再清楚不过了,您若是一时兴起,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做,而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由着您的性子了,先生爷啊,老仆今后恐怕是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和您面对面坐着说话了,所以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还请您听话一点儿,乖乖的跟着我。要不然......”
听话一点儿?乖乖的跟着我?白野不喜欢老仆的词措,非常不喜欢。
“你想限制我,你威胁我?”
白野冷冷道。
老仆还是一如既往的笑得很平和:“不是威胁,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