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天不老,情难绝(一)
第二日,铁里突然亲率大军出蕃列城下。与此同时,天朝皇上薛平泽也率三军赶到。
两军对垒,不同颜色的主旗迎风招展,两军的兵士们身上的盔甲和手里的金盾、兵器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白光。
铁里与薛平泽遥遥相望,两个天下最年轻也最出色的帝王互相打量着对方,眼眸里流露出惊讶,敌意,欣赏,还有一份惺惺相惜。
铁里忽而微微一笑,大旗挥动,顿时遮天蔽日,杀声震天。两军人马迅速地相交,想离,又相交,不同的颜色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兵马。
后来,两国的史官记录这场战事时都用了这样的话:春,战于蕃列,五次交战,不分胜负,伤亡惨重。最后一战,两主对阵,旌旗蔽日,状极惨烈。然,双方伤亡史来最少。两国君于城下议和,约定十年之内,互不侵犯……。旋,两国君各自撤兵。
月光如水,夜色深沉,蕃列的城门突然开了一道缝隙,接着一辆马车从城里以极快的速度奔驰出来,直往岑岭方向。
驾车的是个面目俊美的小厮,他狠狠地甩了马儿几记鞭子,马蹄声更急,碌碌的车轮滚动的声音碾碎了一地的月色。
就要经过那黑黝黝的树林时,突然,他勒住了缰绳,脸色变了变,警惕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风吹过树叶飒飒作响,哒哒哒,轻快的马蹄声很有节奏地响起,树林里冒出一队人马,像是等待已久了。
领头的剑眉朗目,轩宇干昂,眉眼间微微透着冷厉。他睨着那小厮,似笑非笑地,道:“绿妃娘娘,怎么急着半夜出城?”
簌绿眼波流转,嫣然笑道:“两国交好,民之万幸。本妃亟不可待想回去报喜,所以没有打扰羌王陛下了。”
“是吗?”铁里笑了声,懒懒地,“娘娘的心情孤王很是理解,不过,娘娘不该带走孤的人!”他脸色一变,“来人,把车帘打开!”
簌绿下意识地张开手臂挡在车子的面前,一向柔媚的眸子阴戾之气渐重,笑得依然很美,道:“王,莫非错了?本妃可没有带王的人。这车里都是女人家的东西,王还是不要看的好!”
铁里冷笑道:“孤若是真的要看呢?”
簌绿迟疑了,她早知道这年轻帝王的聪睿和手段不是一般,比之薛平泽的心思缜密更是犹胜之。
她纵然有一身的武艺,却难以保全那车里的人,若是那车里的人有个闪失,只怕这天又要变了。
突然,她眉开眼笑,道:“王要看,本妃不敢违抗,不过,”她笑得狡狯,“不知道有人让不让看!”
铁里微微一愣,耳边却是铮铮两声拨动琴弦的声音,一个白发飘飘的白衣人正踏着月色而来,举手投足间有说不出的邪魅和诡异。
衣袂飘动,转瞬那人便来到了面前,银色的面具后那双如寒冰的眼眸漫漫一扫,森森的寒气。
簌绿道:“你再来迟了,你的女人就要被人抢走了!”
那人哼了声,弯腰从车里小心地抱出一个人儿来。那人脸色苍白,羸弱的似乎盈盈不及一握,一双曾经如星般的眼眸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她虚软地靠着那人的胸口,那温暖宽厚的胸膛,那熟悉的淡淡的龙涎香,还有他一低眸时,那深深的爱意,让她神情恍惚。
白发人低眸凝着她,似乎除了她,眼里再也没有什么存在。注意到她的羸弱,他的眸色骤然深沉,看向簌绿,有着疑问,还有着杀气。
簌绿无辜地眨眨眼。
白发人终于将目光移向铁里。
铁里心头突地一跳,那眸中的阴骘和冷厉似曾相识,他毫不退缩,沉声道:“阁下是谁?”
白发人冷哼了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抱着南宫浣花就走。
“站住!”铁里暴喝了声,怒气顿炽。指着他,“放下她!”
白发人身体僵直了下,杀气凛然。
南宫浣花握住他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无言,却敛了狠厉,只是更紧地抱住她。
南宫浣花抬起眼眸,看向铁里。
铁里也正看过来,紧张,焦灼,还有担忧。
她虚软地一笑,依然淡然如风,声音轻轻地,“王,萍儿感谢你的照顾,就此别过吧!”
“萍儿!”铁里痛心疾首,她的虚软更让他心痛。曾经以为他可以给她更好的,却想不到又一次让她步入险境,差点香消玉损,这让他情何以堪!
他的声音带着丝颤抖,几近恳求,道:“孤不会再让你离开孤的身边,你答应孤,留下来好不好?”
南宫浣花微笑着轻轻摇头。
铁里脸色难看,他咬牙道:“孤答应你,只要你留在孤的身边,孤在有生之年绝不侵犯天朝一草一木!”
南宫浣花依然摇头,她道:“王错了,萍儿只是一个弱女子,左右不了天下大势。王,不会因为萍儿而战,也不会因为萍儿而退。因为,王,是羌国臣民的王,维系天下大势。”她喘了口气,眼眸不自禁地看向那人,看向那因为她而柔和深邃的眼眸,微微一笑。
铁里的心冷了,他绝望地看着,看着,狠厉的颜色渐渐浮上眼底。手指痉挛地握起,他知道只要他一个抬手,这片土地将会染上厚重的红色!
“铁里!”南宫浣花突然喊了声,他猛地一震。
曾几何时,过去的那个铁里和萍儿相互扶携,惺惺相惜时若有如无的情愫,那段日子是他生命里最美丽的颜色。
他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清冽而雾气氤氲的眼眸,看着她微微弯起的微笑。
南宫浣花轻轻地,温柔而诚挚,道:“铁里,萍儿会永远记着那些日子,直到很老很老。”微顿了下,声音柔曼如昔,“时光只解催人老,不信多情。长恨离亭。泪湿春衫酒易醒。梧桐昨夜西风急,淡月胧明。好梦频惊,何处高楼雁一声……”
铁里的眼睛里涌进了热热的东西,在那一刹那,他顿悟了。人世间还有很多值得珍惜的情意,爱,也有很多种表达和存在的方式。
如果爱她,为什么不能试着放手?
深深地再看她一眼,深深地想将这个女子的一切铭记在心底,他蓦然拔转马头向来路奔去,随从们愣了片刻连忙跟了上去。
南宫浣花眸中闪动着泪光,埋首在那温暖的怀抱里,呼吸着那熟悉的气息,她微微地笑了,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灼热了那人的心。
那手臂收的紧了些,像是让她确定他的存在,感受到她的温度,转身缓缓而行。
簌绿被撇在原地,有些恼怒,转而像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也笑。
由薛深抱着慢慢地迎风而行,好久,南宫浣花感觉到什么,抬头由那人的臂膀处看过去。
朦胧的月光下,远处高高的土坡上站着一个挺拔却孤独的身影,似乎已经站了很久。
一个娇小的身影慢慢靠近他,他迟疑着,伸手将她揽入怀里,月光将两个人的身影溶在一起,拉长。
南宫浣花的泪止不住地流着,却是欣慰而幸福的泪。她真正地将那段刻骨铭心的爱舍弃了,将它深深埋葬。很多年后,也许她老了,脸上满是皱纹,她会偶然想起,却是带着淡淡的微笑。
她抱紧了这个男人,心里是满满酸楚的爱意,因为她的来生,她的生生世世都许给了这个男人!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