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几辜风月,屡变风霜(二)
南宫浣花一夜无梦,第二天睁开眼睛,却发现一个放大的俊脸正凑在自己面前,她吃了一惊,“王!”
铁里没有想到她突然醒来,脸上浮上一丝可疑的红色,坐正身子,依然是笑微微的样子,“醒了?”
南宫浣花点头,低头看看身上的亵衣,又看看他,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铁里笑着,初次见她便是风轻云淡般的疏冷,只有几次小女儿的娇羞却让他回味无穷。凝着她微乱的云鬓,惺忪的明眸,还有那脸颊上薄薄的晕红,他的心乱了。
他伸手抚上她的脸,轻轻地,“原来你真的很美!”触手处滑腻柔软,让他不忍放手。
南宫浣花有着一刹那的愣神,她很早便知道铁里对自己的不一般,幸好那突发的事件斩断了这若有若无的情愫。在她的心里,她只是把他当做一个朋友,一个可以信赖但不可以托付的朋友。
和亲是无奈之举,只有光明正大地走出那囚笼般的皇宫,她才有机会去过自己向往的生活。而铁里,她以为,他应该会很大方地放手,但是现在似乎偏离了原来的预想。
她有些尴尬,恼道:“你出去,我要换衣服。”
铁里笑,很有趣的样子,“你是我和亲的公主,即将成为我的王妃,在夫君的面前还用得着害羞吗?”
南宫浣花皱眉,不过暂时她也不想说很多。
铁里见她不说话,便识趣地站起,转出屏风,道:“孤在外面等你。”
南宫浣花叹了口气,起身穿上衣服,洗漱干净了,便坐在绣凳上,让那宫婢梳理着自己的长发。
突然,铜镜里映出另一张脸,却是铁里,他含着笑,一下一下地,轻柔地梳着,那模样认真而温柔。
气氛静谧却暧昧。
南宫浣花如坐针毡,却不能说什么,只能沉默地坐着。
铁里轻轻地道:“孤记得,你们天朝有一个故事叫张敞画眉,是吗?”他揽住她的腰,将脸贴在她的秀发上,呼出的热气喷到她的耳畔,深深地,“孤愿意天天为你梳头,画眉,甚至还有更多。”
南宫浣花傻傻的,直到铁里那炽热的呼吸愈加靠近,她才惊醒过来,下意识地她将头一偏,那吻落在了她的鬓角。
铁里的脸色一黯,随即很自然地,笑着道:“饿了吧?”他向外面扬声道:“传膳!”
外面的人应着,不一会儿,端来了几样清淡的菜肴和稀粥,那色香让人食指大动。
铁里拉着南宫浣花坐下,很体贴地替她布菜,端粥,那份温柔和善解人意让侍立的宫婢不时瞥瞥南宫浣花,有惊奇还有羡慕。
南宫浣花瞧着,突然想起那年她在睿王府被丫鬟恶意弄得全身湿透,薛深抱她回寝宫,看着她熟睡,看着她吃饭,那冷漠无常下掩盖的款款柔情。
她的心是软软的酸涩。
铁里摸不透她的心思,但能和佳人这般相对,他的心是满满的幸福。
吃了早膳,铁里兴趣很高,拉着南宫浣花到院子里走走。
院落里布置雅致秀美,竟然有着江南园林的风味。
南宫浣花突然想起,守备元恒的四夫人就是施轻滟,也就是说,施轻滟应该认出了桑措!
她的心底陡然一凉,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铁里没有多注意,只是兴致勃勃地说着话。
这时,阿鲁图过来躬身递上一方信笺,道:“王,四王子有书信到。”
铁里拆开,看了眼,脸上是奇怪的凝重,凝了南宫浣花一眼。
南宫浣花淡淡地笑了下,道:“王,你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铁里点头,温柔地在她的秀发上亲了下,便转身离开了。
南宫浣花眉头微微蹙起,脑海里在急速地转动着。
她猜想桑措应该还没有恢复记忆,施轻滟一时还不能掌控。
羌人勇悍,暴戾,一旦知道了桑措的真正身份,而且还处于两国交战的时候,恐怕后果不能控制。至于铁里,他城府极深,是袒护还是大义灭亲,不得而知。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咳声,她悚然回身,却看到郑艮文正默默地看着她。
时光催人老,风霜已经染白了他的鬓发,透着萧瑟。
她深吸了口气,态度疏冷,“郑先生?”
郑艮文眼角抽动了几下,不由黯然,顿了片刻,叹了口气,道:“阿浣,你,你还好吗?”
南宫浣花淡淡一笑,没有回答他的话,眼睛漫漫看向远方。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了。南宫浣花道:“你要如何?”
郑艮文明白她的意思,苦笑了下,“该来的总是躲避不了的!”当年的他曾经踌躇满志,豪气干云。而如今,岁月的变幻,世事的沧桑已经泯灭了他的斗志和豪情,徒留一腔悲壮。
南宫浣花叹息一声,道:“你们难道没有想过,兵败的真正原因吗?”
郑艮文的脸色微变,苦笑道:“这几年来,我也是苦思冥想,当年的计划可以说是百密无疏。即使举事不成,全身而退也不成问题!”
南宫浣花道:“你,听说过纾太妃么?就是先皇的纾贵妃!”
郑艮文皱眉,道:“她?以前在宫里,一向亲厚川儿,”他突然感悟到什么,压低了声音,“你怀疑她?”
南宫浣花摇头,道:“我不能证实,现在,她在皇宫里很得势。当年兵败后,杭明烛就卧病不起,不过,不是病,是疯了!”
“疯了?”郑艮文喃喃着。
两个人对视一眼,脸色都很凝重,似乎理出了一点端倪,却又混乱不堪。
南宫浣花叹了口气,道:“无论怎样,一切都成了定局!两国交战已经不可避免,她不会轻易放手,甚至于,蕃列的失守她起了很大的作用!”
郑艮文点头,心里泛起寒意。一个因为爱而生恨的女人果真很可怕!而如今也只有一个人能改变这些!
只是,他万分怜惜地看着南宫浣花,这样的一个淡若轻风的女子,偏偏被一次次地推上进退维谷的危险境地,一次次面对伤害,情何以堪!
轻轻地,他道:“对不起,阿浣!”
南宫浣花愣了下,凝着他眸底的愧疚,还有伤感,心头蓦然有点酸涩。
这些年,她已经释然了许多。
冥冥里都有了注定,无论她爱薛平川有多深,多重。当那个男人倒在她的怀里时,当那个男人断续话语里那令人心碎的执着时,薛平川的音容竟然慢慢淡去!
前世的爱她许给了薛平川,随着岁月的流逝,慢慢覆盖上了厚厚的尘埃。当拨开时,依然会痛,会心伤,但是那段情会随着风飘散,再提起时,是风轻云淡般的淡然。
而薛深那霸道而偏执的爱已经深入了她的骨髓,那刻骨的相思和执着让她来世,生生世世不能相忘!
想起薛深,想起他的深情,她微微一笑,那笑容澄净而幸福。她轻轻地揖了一礼,“舅舅,保重!”
郑艮文愣愣地站在原处,目送着她单薄却倔强的背影,眼底慢慢荡起泪光,还有一丝欣慰的笑意。转而,想起了什么,眸色暗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