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乱生春色谁为主?(五)
转眼到了初冬,天气寒冷干燥,御花园里的树木花草都枯黄了。冷风吹过枝头,零落的几片叶子瑟瑟着,只有一盆盆的菊花,还在绽现它最后的绚烂。
蓝止水日子表面上过的很平静,薛言吾已经习惯了宫里的生活,他本性聪明又稳重大方,所以很得太傅的喜爱,更得薛平泽的疼爱。
薛平泽时常来兰芜宫,有时带着薛言吾。在这里,他不是一个帝王,温和慈爱的就是平常家庭里的父亲。而对待南宫浣花,很君子地坚守约定,只是下下棋,说说话,自然而和谐,并且似乎养成了习惯。
蓝止水暗地里忧心忡忡。杭明炫明里暗里已经提醒过她多次,她不敢透露给薛平泽,却也不能下手。
杭明炫在朝中根基极深,权势熏天,就是柳东堂也只能勉强掣肘,薛平泽则喜怒不形于颜色。但是,蓝止水知道两个人的对抗已经岌岌可危,只是双方都在等待时机,一发便是生死之争!
不过,她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本是翁婿,又是甥舅会暗地里争执到如此地步。也许,只有杭太后才是关键!
她入宫多日,却没有听宫女提过杭太后,有一二次不经意地提起,碧桃便慌不迭地遮拦了去,好像这个人是洪水猛兽,又像凭空消失了般。
下了早朝,薛平泽照例来到兰芜宫,兴致勃勃地拉着蓝止水去御花园看那番外移植的丝菊开了没有。
蓝止水只得随着他一路,转过几个亭阁,快要到了九曲桥,忽然看见几个太监宫女惊慌地拉扯着,还有惊骇的叫声,“不好了!……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薛平泽和蓝止水都变了脸色。
曹公公喝道:“大胆的奴才!皇上在此,你们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几个人呆了呆,翻身跪倒,簌簌发抖,“参见皇上!”
薛平泽皱眉道:“你们做什么呢?”
几个人面面相觑,身体如同筛糠般,一个大胆的太监道:“回,回皇上的话,那边……有人落水了……”
薛平泽道:“是哪宫的人?”
“是,是……”他嗫嚅着,还没说出话来,那边跑过来一个人,“该死的!快去叫人!是大皇子!大皇子落水了!”
“什么?!”蓝止水如遭雷击,她撩起衣裙发足向九曲桥奔去。
“水儿!”薛平泽脸色大变,一脚踢开那奴才,飞快地赶了过去。
九曲桥上几个太监宫女乱成一团,推推搡搡却没有人敢下去。旁边还站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哭哭啼啼地。
桥下池水碧澄,枯败的荷叶和水草覆了水面一层,其中一个小人儿正在水里挣扎着。
蓝止水看的清楚,肝胆欲裂,她叫了声,“言儿,别怕!娘来救你!”话音刚落,人已经直直地跳入池中,溅起大片的水花。
薛平泽阻挡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脸色铁青,暴跳如雷,“快!快!快下去救人!”他咬牙切齿,“如果大皇子和夫人有什么意外,朕要你们全部陪葬!”
旁边的孩子像是见到了救星,哭喊了声,“父皇!……”却被他眼中的阴狠吓得将哭声噎在了喉间。
曹公公赶过来,跳着脚指挥侍卫们下水救人。
蓝止水落入水中,潭水冰冷刺骨,思维在那一刹几乎停止。她努力向言儿游去,不停地道:“言儿,言儿……别怕,到娘这儿来……一定要坚持住……”
薛言吾自幼会水,本来也不算什么大事,但是事出突然,他毕竟是个几岁的孩子,再加上池水寒冷,手脚渐渐僵硬,扑棱了几下便慢慢下沉。
蓝止水奋力游到跟前,抓住他的衣襟,帮他顶出水面,几个上下已经筋疲力尽。
幸好,几个侍卫们游过来,把她们拖到了岸边。
薛平泽抱起她,她的嘴唇乌紫,身体冰冻般。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他的衣襟,嘴唇抖动着,“救,救言儿……”
热热的液体流出薛平泽的眼眶,他浑然不觉,低声喃喃着,“好,好,救言儿……一定救言儿……”
曹公公早已带人将薛言吾包裹在绒毯中,主仆两人一路跑着回到兰芜宫,整个皇宫上下都被惊动了。
蓝止水好像整个人都沉浸在冰冷的寒潭里,那寒冷,那死亡的气息将她团团包裹,让她几乎窒息。
她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池的荷花,波光潋滟,碧叶连天,朵朵荷花婷婷然迎风轻舞。荷池深处划出一叶渔舟,上面站着两个妙龄女子,皎皎如月,巧笑嫣然,仔细看去,竟然是阿斐和斐语!
她们笑着向她招手,她欣喜若狂奋力游向她们,突然前面横亘出一只大船,出现许多形容缟枯,面色惨白的厉鬼。他们呵呵怪笑着,如枯爪般的手伸过来,很长很长,来抓她。
她惊惶失措,拼命地躲闪,抬眼处,她看到了远远地迎风站立着一个人,俊逸出尘,明明眸如星,他漫不经心地看过来。她大声地呼喊,“川,川,救我,救我!……”
可惜,他只是漫漫地扫过一眼,又别转过头,一阵轻烟般的雾气升腾,便失去了踪影。她绝望了,身体上漫过的寒冷直透入了心底,一点点的冻结。泪,无声地流下。
一只鬼手已经抓住了她的胳膊,丝丝渗出鲜血来,耳边是嘶嘶的怪笑声。她的意识开始模糊,很多人的脸从她的眼前飘过,扭曲着……
突然,她看到了一双眼睛,深邃而忧伤,带着满满的温柔和宠溺,他的轻语似乎就在她的耳边,“……阿浣,阿浣……你答应过我,答应我来世一定等我!……”
泪,汹涌着不可抑制,是那个男人,她许了来世的男人!模模糊糊中,她喃喃着,“……等我,等我,我来找你……”她放任自己沉溺了下去……
终于,她张开了酸涩的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温暖却有些刺眼的阳光,还有薛平泽惊喜的脸。
他一叠声地,“水儿,水儿,你醒了?太好了!”他扬声,“来人,传太医,夫人醒了!”
杂沓的脚步声响起,她的意识还有点模糊,隐约间两指搭上了自己的右手,而左手则被紧紧地包裹在一只温暖宽厚的手掌里,不停地摩挲着。
面前的人影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如释重负,“回皇上,夫人已经没事了,不过身体虚弱,调养几日便会慢慢恢复了。”
薛平泽道:“如此,你快去开药方!夫人没事了,朕要重重赏你!”
那太医诺诺谢恩,退了出去。
薛平泽握紧蓝止水的手,有欣喜,有心疼,还有嗔怒,“傻丫头,你真是吓死朕了!”将她的手贴着自己温热的脸颊,狠狠地,“下次再也不许这样了!”
蓝止水虚弱地笑笑,突然想起了什么,挣扎着想要起身,“言儿,言儿怎样了?”
薛平泽眸底闪过潮湿,声音嘶哑,安慰地,“他没事,真的没事!”顿了下,“朕让奴才们把他的床移到隔壁的寝宫,你好一点了就可以去看看他。”
蓝止水长舒了口气,躺了下去,“皇上,谢谢!”
“傻丫头!”薛平泽心头一撞,温柔地替她掖掖被角,“好好休息,朕去上朝,晚上来看你。”
蓝止水点头,闭上眼睛沉沉欲睡,耳边听到窸窣声和薛平泽压低的声音,直到那脚步声渐渐远去。
她睁开眼睛,暖炉里的红红的,溅出很少的火星。房间里飘荡着淡淡的荷香,温暖如春,碧桃不在身边,想必去煎药了。
她躺在那,头脑慢慢清明起来。想着那天发生的一切。是杭相吧?他终于沉不住气了,是向自己发出警告!也许,她应该为言儿谋取一个最稳妥的靠山。
她苦笑,至于自己呢?还有机会出去吗?皇上对自己的关心超乎平常,每每让她寝食难安。自从进宫就没有再见到叶小四,虽然簌绿向自己示好,但是她能相信她吗?如她自己所说,这后宫里人人都是敌人,处处充满了算计。
她疲倦地闭上眼睛,算了,让自己暂时放松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