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08-27
书接上回,周员外堵门呼拜,金蝉火兔闻声转头
见他四肢伏地、肥额贴砖,斑白发丝熙熙攘攘的束起,打湿的蓝袍紧贴后心,脖颈上的肥肉和福面连成一片,活像个白冬瓜,身形正如那——
成精猪妖穿蓝袍,斑白束发如鬃毛。
手足腰颈连一片,身心如瓜甚圆滑。
张逸抖了抖袖袍,甩开金蝉手臂,提指喝道:“好猪妖,敢来我家善堂祸害,西方有路你不走,偏要来我酆都转,看打。”语毕,大步一沓瞬到猪妖身旁,正欲提脚跺去,忽闻堂中李贤呼道:“二兄且慢,他乃愚弟妻表弟。”
周员外低头跪拜之时,余光正暗瞟其神,便见张逸辱完到自家身旁,其身如闪电、脚如疾风,他乃凡胎,哪里经得起这般唬骗,早已骇得魂不附体。好在表姐夫及时出手相救,胖蹄支起手臂,望着张逸,颤颤巍巍拜道:“多谢老爷留情,老爷慧眼通三界,尚西并非猪妖,老爷明鉴。”
张逸闻言,一副恍然的模样,眯眼笑道:“原来是亲家弟啊,快快请起,先前怪哥哥我眼神不好,错怪了贤弟,贤弟莫怪才是。”员外欢快起身,双眼笑如门缝,拱手礼道:“怎敢,不满哥哥,尚西小名正唤玉豚。”金蝉见二人门口寒暄,面色甚是不耐烦,白袖一挥将周员外扫退七尺,皱眉辱道:“满身铜臭烂泥猪,还敢自称美玉豚。你这厮怎就如此腥臭?来时可洗干净?”语毕,对着李贤随意礼道:“贤弟有礼。”
李贤观金蝉面色不善,厉瞪周员外一眼后,陪笑道:“兄长有礼,我那妻表弟乃是一介商贾,自然沾染些铜钱腥气。”随后指着员外怒道:“三日洗身七日闻香,来时如何跟你说的?如今辱了兄长仙鼻灵目,你还在此作甚?滚!”周员外闻道‘滚’字,鼻涕眼泪同出,就地一滚爬到金蝉脚下,哽咽道:“在下泥身污秽,爷爷仙鼻灵目罪该万死,请爷爷恕罪。”李贤见他不退反进,暗呼孺子可教,提脚跺道:“恬噪!还不快滚。”
好个死猪不怕开水烫,周员外皮痛心喜,趴在地上好像一团白面任由其兄大骂,他自两耳不闻,一旁‘呜呜’不断。果然是——多年磨的泥鳅身,那面皮可挡千军,难怪他空手闯出万贯家业。
二人上演苦肉计,堂中三仙谁不知?张逸心笑,片刻后,方阻止道:“贤弟住手,既然是一家人何必这般?我那三弟口齿甚毒,怎能信他?亲家弟快快请起,地下凉莫伤了身子。”李贤闻言拱手谢道:“多谢二兄不怪。”后对员外厉道:“眼疾耳也疾?兄长唤你起来,可曾听见?”周员外操起蓝袍在面皮上一擦,慌忙起身,礼道:“老爷万慈,尚西这便回府闻香七日,除了腥臭再来拜见二位老爷。”
金蝉选了个偏角坐下,冷眼笑道:“不必了,你那一身臭气,便是用天露也洗不净。”此言说的员外面色通红,张逸拉起其臂笑道:“我家三弟口毒心善,既然来了,何不坐下吃些清茶?免得大兄知晓,又要责怪我不知礼数。”
周尚西唱喏礼谢,坐在李贤身旁,这时小思邈欢快从后堂跑出,见了李贤等人一一行礼,礼毕后跑到师兄身旁,二人接着钻研药方。
众人安坐之后,张逸捧茶道:“二位贤弟今日冒雨前来,不知有何事啊?”李贤礼道:“诸善曾云:无病不来仁心堂,前来必是求药方。正是前来求药哩。”张逸瞟了周员外一眼,转目道:“贤弟面色红润,印堂灵光,乃是百寿之相、富贵之气,怎会有疾?可是弟妹老蚌生珠,有了身孕?特来取一剂安胎药?”李贤扶案道:“非也非也,并非拙荆有喜,乃是妻弟有难。”
张逸面色甚疑,转目又仔细打量其周员外,疑问道:“愚兄观贤弟,面如朝霞、阳气旺盛,不似有疾之相。可是那,山珍海味吃多了,浊气不通?”随后不等其言语,接道:“唉,愚兄手段甚低,我那三弟手段倒是高明,不过他甚不喜你。贤弟不如暂先等等,我家大兄外出云游,三四载便回。”
永昌、金蝉闻他戏语各自发笑,周员外本欲解释,见表侄儿摇头、表姐夫目瞪,又将话儿咽下低头不语。张逸悠然自乐,见他忍气吞声,暗笑道:“也不知这厮得罪何方魑魅、他方魍魉,缠身的阴煞都快把房梁冲翻哩。也对,大兄言:积德行善灵光护,作恶多端邪气出。这厮一不行善,二不积德,三不散财,四有逆子,不想‘生财、有喜’都难。这等人莫说是浑弟,便是君子也不愿救他,且看哥哥会来如何计较。”语毕随意和李贤、李仁父子聊起家常。
不多时,忽见一道青影挡住堂外天光,金蝉见堂外来人放下茶杯,欢道:“哥哥回来了?”众人闻声,各放下手中凡物、心中话语,齐齐迎上行礼。诸般礼毕之后,百福放下手中墨伞归于主位,正目望着周尚西,问道:“这位兄台是?”周员外见君子气如高山、眼如星辰,眉心法印凌然,暗抖心神,起身恭敬道:“尚西拜见老爷,老爷福寿无量。”语毕,躬身长礼,诚心诚意。
李贤见其弟恭敬、有礼,暗呼识相,含笑起身,说道:“回大兄,他乃拙荆表弟。”百福闻后亲手将其扶起,笑道:“原来是亲家弟,既是一家人,何不随意一些?今日贤弟可是来寻医?”周员外抬头见君子,笑面如暖风,顿感心中舒爽,又闻他一语道出自家来意,更是敬意满神,拱手道:“大兄神通无量,尚西正是前来问医,求大兄救救我那苦命的孩儿吧。”话到此处,双目含泪,不似先前那般做作。
张百福将其二人请回席位,归座之后,抚须问道:“贤弟止泣。贤侄之事,不如暂先放下。愚兄观念你印堂发黑、阴煞缠身,敢问贤弟,最近可否招惹甚么邪物?”此言唬得周员外眼泪瞬止,周身十万八千寒毛倒立,还未坐定,便猛地起身拜道:“大兄老爷救我!尚西并未作甚不德之事,招惹邪物。”
一旁李家父子也是面色担心的望着周员外,暗恐他将邪物引入家中,随后又见一旁端坐的百福后心神渐定,闻他笑道:“贤弟不必惊慌,你身上煞气已被我驱散了。那邪物也不是甚么凶妖恶鬼,其煞气不算太重,然,世上未有无根之果子,贤弟既然沾染上煞气,想必见过此物,何不在想想?”员外暗舒心气,轻抚额头虚汗后,礼道:“多谢大兄相救。不瞒兄长,尚西来此之前,已有百日都未如果院门了,一直与妻妾在家中照料犬子,怎会招惹煞气邪物?”
张百福点头神思,张逸扶案笑道:“你不出门,他不会找你?在家在外有何两样?贤弟再想想,可否遇到甚么生人?”
员外方定下心来,又闻火兔危言,低头苦思,脑中不断回想着近日所生之事。片刻,不知他想起甚事,福面瞬间煞白,如同被那寒冬冰雪洗礼一般,闻他慌忙起甚,说道:“有了!十几日前,夜过子时之后,府上来了一红衣娘子,下人问她有何事,她道前来寻夫。犬子虽有一妻一妾,但未曾再娶,如何来的红衣娘子?下人以为她患有脑疾便将其哄去门外,然她不肯离去,便在府外呼喊犬子姓名,尚西闻后便唤管家去请,哪知管家出门之后,并未见甚么红衣娘子!次日,那赶走她的下人便患了风寒,一病数日不起。”话完颤身又道:“敢问大兄,她可是带煞的邪物?”
百福还未开口,金蝉先行冷笑道:“果然是钱多作恶遭鬼邪,即便那娘子是甚么邪物,也是尔等先行招惹,不然她唤你儿子作甚?可是你家孝子将其打杀了,惹得冤魂前来索命?”此番危言好不唬人,见周员外骇得翻滚在地,呢喃道:“这该如何是好……”众目见他此等模样各有心思,李贤眼观堂中百福三人——
大兄不语二兄严,三兄眯眼冷笑连。
抚须捧茶捏手指,无人笑面再眼前。
见三仙不喜,恼怒妻表弟获罪与己,其身猛踢其背,厉道:“窝窝囊囊不像样,脓包!平时护子的威风哪里去了!还不如实将那孽畜罪行,一一与大兄说来?!”这一脚力道甚足,周员外一身肥油‘嘭地’摔在青石面上,好在肉多皮厚并未损伤,神醒后慌忙爬起,转跪道:“金蝉老爷误会,我那畜生虽风流成性,但尚不敢做出伤天害理之事,请老爷明鉴。”金蝉闻之拂袖冷哼,张百福抚须道:“贤弟不必多礼,愚兄闻贤弟方才一番言语,心中已有一些猜测,还请归座细谈。”
李贤冷瞪其一眼,归座不语,周员外知道上座皆是真仙,罪孽不好隐瞒,苦涩道:“不敢欺瞒诸位老爷,尚西那畜生生性好色,我为他娶了两房妻妾,也改不了他到处在外沾花惹草、屡次调戏良家女子,前不久,畜生深夜醉酒归来,连唤几声舒爽后便一病不起。尚西以为他又患了花柳,便寻名医来看,谁知多家杏林把脉后皆是束手无策。”
话完,闻张逸接笑道:“贪念来牵头,万恶淫为首。令子已入此道三分,果是淫邪入身。昔日仁儿因情所困,今日令子为淫伤神,看来我家大兄不用在去他处了,只盯尔等即可。说不定啊,哪日又出个甚么‘因财丧命’的,到时凑个‘三字经’出来,编成册子书籍,教诲后人岂不妙哉?”
周李二人闻言掩面遮羞,李仁面红耳赤连呼‘孩儿知错’,张百福见他三人皆是羞愧不已,含笑骂道:“兔儿常年不积口德,日后怎生寸须?古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前日之孽,何必旧事从提?二位贤弟莫羞,仁儿莫责,我那三弟乃是口直心快之人,言语多不中听。”三人闻言神色稍好,周员外赤面道:“逸老爷骂的甚是,也怪尚西平日太过宽容,才让逆子养出这般恶根。”
金蝉扶案笑道:“算是说来一句真话。”语后又厉道:“哥哥曾云:人生上善,本性至纯。难怪你那逆子淫邪入体,原是你纵容所致。儿子犯法,老子通天,好手段啊!”张逸嬉笑道:“贤弟此言,愚兄不能苟同。哥哥也曾言:饿虎致死不食子,哪家爹娘不疼儿?你莫在祸搅,哥哥自有定夺。”
张百福见金蝉、火兔又起争执,展袖笑道:“周贤弟教不了逆子,愚兄管不来二弟。你二人再在一旁恬噪,岂不是与那贤侄一般?”语毕,稍停片刻,见二人明里不在争执,改为暗地结印斗法,转目笑道:“贤侄之事,愚兄已经知晓。至于是不是妖邪所致,还需看上一看,不知贤侄身在何处?”
周员外闻言,神情甚是激动,慌忙礼道:“多谢大兄出手相助,尚西当真是感激不尽,我那逆子如今正在姐夫家中休养。”百福点头起身道:“既然如此,何不去看看。”转头又对永昌说道:“道友医术高明,若有善民前来寻医,还请代诊,百福先行谢过。”永昌闻贤师吩咐,敛衣起身,恭敬道:“弟子谨遵老师之命。”
周员外见君子欲前往李府,为自家儿子诊脉,心中欢喜无边,双目精亮的望着自家表姐夫。李贤会意,含笑道:“大兄慈悲,愚弟已在外备好马车……”话到此处,尚未说完,张逸扶案断道:“贤弟莫急,俗语云:亲兄弟,明算账。不知周贤弟,可知我家仁心堂的规矩?”
说道仁心堂规矩,那便不得不提君子仁心。话说十日前,百福嫁女之后,李贤闻他有暂住之意,心中是欢喜无比。但欢喜至于,不知如何留下,幸得孙老太爷指点,巧将帐下铺子,转增给张百福。百福倒不矫情,收了铺子,暗思人间生计法。
俗云:医者济世,释道度人。想来想去、思前思后便有了此堂。立堂之日,孙李两家唤来家中下人,倾巢而出,四处宣扬自家亲家手段如何了得、如何高明。话说张李结亲之时,诸善已闻他国君子‘金针度命’之手段,几针便医好了李仁,那常年苦疾之人,早有求医之心,又闻孙李四处宣扬‘张神医立堂济世’,满城老少无不欢喜。
开堂这几日,瞧病之人多是贫寒之家,一些善民更是贫的两袖透风、衣不遮体,又怎出的起药钱?于是乎,君子慈悲便想了一法、立一规矩,这规矩便是:‘但凡穷苦之人分文不收,便可领药除魔,只要乃家财万贯之辈须去十一,方为其开方。’
此法一出,自然是有悲有喜,喜的诸善多问医,悲的诸爷少看病。但不管是悲者喜者,对张百福那医人的手段,皆是佩服不已。城中老少,不分贵贱,皆唤他一声‘张杏林’,或者唤其‘张仁心’。
旁话不提,再说周员外大力拍头,说道:“怎不知‘仁心二规’?方才尚西闻大兄慈悲,愿为逆子瞧病。欢喜过了头,一时之间,忘了礼数,莫怪莫怪。”语毕,从袖中拿出一叠厚厚的银票,每张皆是一百两大票,大眼一扫,这一叠银票,约有百张之多。
张逸见家兄点头,接过银票、随意一瞟,嬉笑道:“一百三十七张,共计一万三千七百两,若是换成米、面百世都食不完哩!贤弟啊,你果然是‘家大业大,不怕逆子败家’,你何不娶来三千红粉养与家中,这般,就不必担心令郎外出‘采花’哩!”
周员外闻君子话中暗讽,心知那‘钱多不善惹人怒,为富不仁众人骂’的道理,索性便将面皮一展,任其辱语。张逸见他敞心受训,暗暗赞赏,又问道:“银票倒是挺多,就是不知这一万三千七百两,有没有贤弟十一?”员外恭敬礼道:“回二兄,愚弟家产共计九万八千一百两。”金蝉怒瞪道:“多出三千两是何意?莫不是也要通通我等!?”
员外闻言擦汗忙道:“怎敢怎敢!多余煞白之物,乃是尚西一些心意,乃是用于救助寒苦哩。”百福拉起三弟小手,礼道:“既然如此,愚兄便代诸善谢过贤弟。”语毕,又望着堂外绵连依旧的春雨,笑道:“也不知这春雨要下到何时,若是等龙君回宫,贤侄怕是又增病情。”
李贤父子闻言心慧,各自撑起雨伞,为君子二人避雨,张逸嬉笑收了手中银票,随着自家兄长出堂。周员外福面欢喜,与永昌、小思邈告礼后,方快步出堂,正是那——
卑躬屈膝低三四,点头哈腰为何人。
半生操劳求家业,逆子生来索命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