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五爹的亲事(本章免费)
五爹比她小十来岁,剽悍而又有一双黑白分明犹如润玉的丹风眼。那一双眼睛瞥一眼女子,就会像磁石一样让女子几乎走不动路。他聪明伶俐,爱说俏皮话,爱热闹。有一年耍社火,他头上的白羊肚手巾扎成羊角花子,反穿羊皮坎肩,坎肩敞着襟子,隐隐约约露出绣着龙凤相欢的红肚兜,下穿白裤,裤角筒入黑靴里,胸前挂一用红丝带系着的羯皮鼓,手持挽着红绸花的鼓槌,倒栽葱,钻天杨,旱地忽雷,耍大场,把人人看得眼花缭乱,夸赞不已。姑娘们更是心动。他不只能玩,还能干。打猎时,别的少年若空手归来,他肩头依然有獐子狍子羊鹿子。打铁木工石匠泥瓦活,他无所不能。七嬷家的锄头镰刀,柱石箱柜,样样出自他手。老早,七嬷就为他张罗媳妇了。偏他眼头高,姑娘轻易难入他眼,相亲时总是欢喜而去,不欢而散。其实,五爹相中了一个不平凡的姑娘。
自小七嬷就为他抓屎挖尿,抱出背入,把他带大。自小到大,他的方口鞋、袜垫子、三耳狐皮帽子,一年四季,热天冷地,打猎种田的穿戴,上街赶集,走亲戚相媳妇的头面装饰,都是七嬷缝补浆洗打点。媳妇还没张罗下,娶媳妇的各样礼物,七嬷已经刺绣缝纫好了,花样繁多,样样精美,包了几大袱子,就压在他亲手打的板箱里。自小到大,他从不敢在七嬷面前端长辈的架子。倒是七嬷,已忘记自己是侄女了,时时呵斥他。比如相媳妇时,他头发蓬乱,七嬷就会白他一眼,拿起梳子来替他梳头,或不肯穿新衣,七嬷就会臭骂着,把新衣甩给他,逼他穿上。
娘家人一个接一个而死,七嬷成了惊弓之鸟,只怕五爹有个闪失,娘家断了脉。偏五爹最顽皮倔犟,让七嬷成天为他捏着一把汗。有一次,他跟人打架,竟动了刀子。七嬷闻知,赶往娘家,一进门,也不称"爹",只吼:"小子,你给我出来!"五爹不敢怠慢,忙从屋里出来。墙高的男人,乖乖立在院里。七嬷上前,啐到他脸上哭道:"刀子呢?把刀子拿上,把我也杀了。"五爹低头道:"我错了,再不敢了。你别哭。我不敢见你哭。"这么一说,越说个七嬷放声大哭,照脸抽了他几大耳光说:"你还不敢见我哭?你再拿上刀子跟人拼去,把你拼死了,我哭你就见不上咧。你拼去呀,快拼去呀!"五爹也哭道:"我不敢了,真不敢了。"七嬷又啐道:"你给我说过多少回不敢了?哪一回顶用过?我掰着你耳朵说了又说,叫你甭逞强,你就是不听我话。我叫你不听我话,我叫你不听我话!"抽他耳光,捶他胸脯,拧他屁股。五爹不敢逃,也不敢顶嘴,更不敢还手,只会哭着说:"我不敢了,我不敢了。"老娘和村里人拉开了七嬷。七嬷坐在老娘屋里炕沿上,一会儿哭,一会儿骂,整整把五爹教训了一上午。五爹就那么端端正正站在院里,动也不敢动,只会哭。
云梦山张湾头张二老汉有个闺女,人品绝伦。相术先生说她是大富大贵的命,不过得进城才行,至少得出山。因此那姑娘从来不正眼瞧山里后生,偏五爹一心看上了她。七嬷自己就嫁了个大学生,当然替五爹往高处看,觉凭五爹的人才相貌,山里就只有那姑娘相配,便三番五次托老人去说媒,最后还亲自去说,都碰了一鼻子灰。不想五爹自己替自己把亲事给敲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