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3-05-21
“我要保护我的孩子们。”
徐皇抬起头,静静地、坚强地看着巽。
“你以为你赢得了我吗?”
徐皇不回答巽的问题,只拔起巨剑丢下剑鞘。
指向巽眉间的剑身散发着青白色的光芒。
“是圣剑·雷精吗?”
巽听过这把剑。据说那是把能利用使用者的精神力来操纵雷电的武器。是被供奉、封印在‘广泽八家’的一把剑。
“你还知道要找到这里来。你去了你女儿那边吗?”
“不。我知道如果是你,应该会选择这里作为决战的场地。在诗织和奈津美死去的这个地方……”
徐皇的眼里盛满深切的悲伤,看起来就像是深爱的人被别人强行夺走的被害者一样。
巽最无法原谅的就是这一点。
“把陈静还给我吧。”
“开什么玩笑!”
黑色的灼热蒸气从巽的体内升起,瞬间蒸发了落下的片片雪花。
他最憎恨的男人就站在眼前。
对巽而言——憎恨就是提升魔力的最佳良药。
这三十年来,巽只凭着恨意过活。为了将妖术的奥义发挥到极致,他数次穿过生死关头,为了追求新的秘术而流浪在世界各地。
对一般人而言,这是**和精神都无法承受的残酷旅程和生活。
而巽人生的终点,就在现在、就在这个地方。
微微带着霉臭味的空气、古老的庙堂,还有夜空中闪烁的金色满月……仿佛一切都像时间静止般地,从未变过。
就像十二年前,还有三十年前一样。
一切的一切都从这里开始。和徐皇、奈津美相遇,也是在这里。
回过头去看看的话,就会发现和徐皇情同手足般渡过的每一天、还有和奈津美两情相悦的那段日子,其实都跟一场梦一样。
好长好长的一段旅程。
而复仇将在今晚告终。不,是他要为复仇画下句点。一切都将结束。
他终于得以自憎恨中解放。
“呵……呵呵……”
巽厌到自己的身体不断增温,自然地笑了出来。
“我要上了……加百利。”
徐皇在愉快笑着的巽面前,举起圣剑·雷精。
“才想说变冷了,没想到就真的下起雪来。实在是冷得不像话,你说对吧?”
李鬆唐吸着鼻水,对着抱膝蹲在一旁的真矢说。
真矢无言。
从两人面前经过的许多行人都对他们行着注目礼。
在这个严冬、而且还下若雪的寒冷天气里,有两个上半身**的青年蹲正路边,自然引人注目。而且李鬆唐更是全身上下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简直足满目疮痍。
“人家好不容易帮你打破魔剑的诅咒耶。你能不能脸色好看点啊?”
李鬆唐轻轻戳了戳真矢的头,真矢则是用一句“这种表情是天生的”带过,看往别的地方。
“你这家伙真是一点也不可爱。”
李鬆唐一脸不可置信地叹了口气,用左手压住右上臂的伤门。寒冷的夜风不断刮过他的伤口,痛得他敛起表隋。
“对不起。”
真矢看着远方,向李鬆唐道歉。
“别在意啦。不过如果你下次又做了一样的蠢事,那我绝对饶不了你。”
鹰伙高声笑着。真矢也转过头来,看着李鬆唐微微地笑了。
如果不把他受魔剑影响时那个疯狂的怪笑当作笑容的话,这算是李鬆唐第一次看到真矢的笑容。
“你那记头槌真的很厉害。我的脑袋里到现在都还在嗡嗡叫。”
“嘿嘿……我的铁头功可是我的秘密武器哩。”
“不过,那把剑后来怎么了?”
“啊啊,那把烂剑喔,我把它折成两半丢到空罐回收的坑圾桶里去了。”
李鬆唐趁真矢昏过去的时候,把魔剑靠在一旁的墙壁上,一脚把它踹断了。
原本以为它应该挺坚固的,不容易弄断,哪知却是意外地脆弱。
当李鬆唐拿起剑的一瞬间,一股黑色的暗流流人心里,但他用意志力挡住了魔剑的侵袭。
真矢瞪大了眼睛看着诉说着处理魔剑经过的李鬆唐。
“那最喜欢姊姊的真矢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李鬆唐一问,真矢的眼里便换上了锐利的光芒。
“打倒加百利。虽然我并不想帮徐志达的忙,但我也不愿就这样撤退。”
“你还是一样讨厌徐嘛。”
李鬆唐大笑。真矢咕哝了一句“废话”,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不过也没差啦。我也跟你一起去,非得让这件事结束不可。”
“你这样还能打吗?”
“我会拜托那个家伙帮我把大伤口堵起来啦。”
李鬆唐拧起因为疼痛而皱在一起的脸,用下巴指着一个正朝这边跑过来的女子。
白色的连帽大衣、大大的蝴蝶结,在暗夜里特别显眼。
站在马路对面的女子看到他们两个,拼了命地用力挥舞着子,等不及红灯变绿,就冲上了天桥。
“姊姊……”
看到那个女性——陈雪的那一瞬间,真矢的表情暗了下来。他咬着下唇,神情挣扎。
“不用担心。我不会跟她提到你被控制的这件事。不过你可别再做一些让你姊哭的笨蛋行为了。”
“我知道。”
真矢的表情虽然还是很难看,但他的眼底却闪着坚强的决心。
飘下的雪花在碰到雷精剑刃的瞬间,便咻地一声消失。
柏马用布满手汗的手重新握紧刀柄。
这把剑是他到‘广泽八家’的大本营去,经过许多高阶长老的许可后才好不容易得到的剑。就徐皇所知,这把剑是最强的武器。
希望‘广泽八家’不要对加百利派出刺客的也是徐皇。因为就算是‘广泽八家’里面的第一把交椅,和加百利对战也只不过会白白浪费一条命而已。这点徐皇比任何人都还清楚。
更何况,这个人是徐皇必须亲自面对的对手。只要他一个人承受加百利的憎恨就够了。
这三十年来,徐皇都一直希望能够阻止巽的疯狂。
然而,他却什么也做不到。
十二年前的那一夜,他失去了妻子,还让幼小的儿子心里受到严重的创伤。而现在,他的女儿则是在他眼前被别人伤害……
“我不配被称作父亲,不,我不配被称作是个人。我这条命不算什么。但我绝对不会让我的孩子们牺牲!”
“来啊。我要让你知道你根本没资格说这句话!”
巽用锐利的动作在胸前画了一个印,徐皇则瞄准巽,用雷精砍了下去。
青白色的雷光从刀身中进射而出,缠绕在巽身上。但是——
“没有用的!”
雷电随着巽的嗤笑发出啪叽一声弹开,消失无踪。
“这样根本不行嘛。连我的肩膀酸痛也治不好。”
巽嘲讽地笑着。他身上所散发出的黑色蒸气化作四只黑色的老鹰,朝徐皇飞来。
徐皇随即挥舞雷精,砍断了两只老鹰,但却让另外那两只咬住了右肩和左脚。
噗滋。被锐利尖嘴刺穿的徐皇不禁呻吟出声。
衔着徐皇肉块的老鹰一瞬间化做云雾,消失了踪影。
从伤口上滴下来的血慢慢地在雪地上扩散。
徐皇咬紧牙根,不断挥舞着雷精放出电光。但那些雷电就像先前一样.不过是空虚地在空中飞散罢了。
“你以为那种程度的雷就能把我怎样吗?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你遗真是个无药可救的笨蛋啊。”
嘲笑着徐皇的巽从指尖放出数道黑色的光芒,掠过徐皇的四肢和侧腹。
鲜血在空中飞溅。很明显的。他是故意避开直接攻击,打算好好玩弄徐皇。
“就算是个笨蛋也没关系。”
徐皇用力握紧快要掉下的雷精,投给巽一个充满魄力的眼神。
巽的肩膀不自然地晃动了一下,用被憎恶和疯狂附身的眼神回敬徐皇。
圣剑·雷精和巽之间产生魔力的扭曲,大气也起了反应,强风狂乱地吹拂,引起周围一阵暴风雪。
喀当!雷精的剑刀上出现小小的裂痕。巽的魔力连圣剑都难以承受。
“就算是一把名为圣剑的武器,使用者如果是个笨蛋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巽高声大笑。从他身上释放出来的魔力随着他的笑声再次升高,大地也开始出现小小的震动。
雷精剑身上的裂痕慢慢蔓延到整把剑上。
“徐皇啊……我是停不下来了。我已经无法停下来了。”
“我会让你停下来的。”
徐皇微微放开握着雷精的手,淡淡的笑着。
“为什么笑?”
“因为我看到转机了。”
徐皇使出浑身的力气重新握紧剑柄,高高举起手上的圣剑。
“巽啊,这才是雷精真正的力量!”
雷精发出巨大的声音,狠狠击打在地上。
圣剑的刀身仿佛碎弱的玻璃艺品一般碎裂,碎片则化做无数白色的光芒消失在合夜中。
“这是在做什么!”
巽用尖锐的声音问道。其后——
喀!被暗云覆住的天空在一瞬间射出蓝色的光芒,一道雷光劈开云层,打在巽的头上。
“呃啊啊啊啊!徐皇啊啊啊啊——”
雷光吸入加百利和他所发山来的嚎叫,发出一阵大地都为之震动的巨大爆音。
圣剑·雷精的刀身是为了要封印雷精本魔力的封印。但那个封印过于坚固,一般的力量无法将它打开。徐皇特意让巽破坏那个封印,释放出雷精所有的力量,回敬给巽。
“呜!”
徐皇被地上反弹的雷光和冲击弹飞,撞上了一棵树。
“爸爸!”
徐志达的声音就在此时从他背后响起。
爬完这段足以让人断气的阶梯后,映入徐志达眼帘的是袭卷而来的爆炸闪光。
徐志达用两手挡住这灼人的光芒。
光芒随即暗下,睁开双眼的徐志达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
寺庙正殿已经毁了一半,原本种得整整齐齐的樱花树也有半数以上被拦腰折断。
两手上剌着短剑的陈静倒在地上,徐皇则靠在徐志达附近的树干上。两个人都累瘫了,一动也不动。
“爸爸!”
徐志达跑到爸爸身边。徐皇一边呻吟,一边张开眼睛催促徐志达说“我没事,去看看陈静……”
徐志达立刻跑到陈静身边,抱起她、把她手上的短剑拔掉。
“该死……”
看着姊姊失去血气的苍白脸色,徐志达咬紧了下唇,低下眼神。虽然还有呼吸,但她伤得非常重。
“徐志达吗……”
陈静重重吐了一口气,微微睁开眼睛。
“秋斗和美冬呢……”
“没事。他们没受伤。”
徐志达回答。陈静说了一声“是吗……”后,便安心地再次阖上双眼。
陈静也足为人母亲,那比起自己更在意孩子安危的模样看了让人心痛。
“我饶不了他……”
‘你不需要原谅他。’
徐志达从齿缝挤出声音说。但在他脑内,却有另一个不是自己的声音这么回答。
同时,内心深处似乎有某个东西正不断向上涌出。
那股力量成为一道热流,让徐志达不禁打了个冷颤。
徐志达把陈静安置在尚完好的樱花树下,环视四周,寻找另一个应该在现场的男人。
徐志达看见了——在被那道惊人的雷光打到之前,加百利在他的四周立起了一道红色的光壁。
但巽却不在现场。
“你给我滚出来,我知道你没有死!”
徐志达朝着空中拉开嗓子大吼。
就算没看到巽,但揪紧胸口的那股恶意仍旧存在。
忽然间,徐志达前方的空间开始扭曲,加百利随着青白色的光芒一同出现。
“唷。你鼻子挺灵的嘛。”
巽看着徐志达因愤怒而扭曲的表情,眯起眼睛。
虽然斗篷已经破破烂烂,但他身上看来似乎没有受伤。
“真是不敢相信。你居然在被那道雷光打到之后还毫发无伤?”
徐皇在徐志达的背后扶着树干,愣愣地站了起来。
“我很高兴啊。不亲手杀了你我过意不去。”
听到这句话,原本徐志达脸上的愤怒表情刹时一转,变得无表情的脸和声音喃喃地说道:
“杀了你…我杀了你……”
徐志达高兴地笑着、扳动着手指。徐皇看到这样的徐志达,拚命地喊着“徐志达你怎么了?”,但徐志达却好像完全听下见似的。
现在,在徐志达气愤的眼里所能看到的,只有加百利一人。
一股下知从何而来的力量从他心底和身体深处涌了出来。
这就是力量。
和十二年前那天一样的感觉。
那股力量化作声音,在徐志达的脑海里叫他“愤怒吧!憎恨吧!杀吧!破坏吧!”
徐志达完全不试着抵抗。
“去死吧。”
徐志达任由那个声音操纵,把左手伸向巽。在他摊开的掌心里,有一个淡淡的金色小光点。
“你在干什么?”
巽戚到一股异常的气势,开始小声的咏唱咒术。
‘解放你的力量。’
一股炙热的力量随着内心涌上的声音划过左手。
“喝!”
徐志达瞄准巽,解放了那股力量。
铿!被解放的力量化作金色的光芒奔流。
“这股力量是……!?”
巽急忙把双手交叉在身前,勉力挡住这股力量,然后将它弹开。点亮山谷的亮光就像是太阳坠落至山间一般耀眼。
“没错,这就是我的力量。”
非常爽快。感觉好像把累积已久的什么通通解放出来的感觉。
为什么我一直到现在才想起来呢?徐志达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我拥有力量呀。不管是现在,还是十二年前,那种妖术士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妈妈也不需要死了。
“呜!”
巽用双手拨开光芒,看起来虽然没受伤,但他的呼吸非常紊乱。为了挡住徐志达放出的攻击,他大概是在一瞬间立起了相当坚韧的防御壁吧。
巽把手放在胸口,拼了命调整呼吸的样子看起来异常滑稽。
即便他用憎恨的眼神看着自己,但映在徐志达眼里却只觉得凄惨。徐志达用鼻子嗤笑了一声。
“太好了。你要是那样就死了的话,那就没什么好玩的了。我还打算要好好玩弄你一番再杀了你的。”
“呵……呵呵……”
到底有什么好笑的?巽抚着额头大笑。是一个让人感到侮蔑、哀怜和充满自信的笑。
“你的眼神不错喔。满满的愤怒和憎恶……不,没有愤怒吧?只有单纯的憎恶吗……还是我看错了?”
巽双手环抱着胸口,讽刺地笑着说“只是单纯的破坏冲动吧”。
“不是!我无法原谅你!”
徐志达一边喷着口水一边狂叫。巽一脸无畏的问着“为什么?”
“杀了你妈妈的,不就是你自己吗?”
巽的这句话,刺进了徐志达胸口最深处的伤痕。
“你的母亲大人没告诉过你,不可以把自己犯的错,怪到别人身上吗?”
“呃……”
徐志达紧紧咬着牙,全身因为怒极而颤抖不已,血液倒流,身体就像快要燃烧起来一般的发热。
“居然会被自己的儿子杀掉啊,想想诗织也蛮可怜的。不,还是说这是她所期望的?”
“住口!巽!”
巽无视徐皇的阻止,继续说下去。
“还是说这不是她所期望的?因为她是被丈夫过去所犯下的错,和儿子身上的神僵尸血脉害死的嘛。”
巽一掀斗篷,高声的笑着说:“全部都是你们的错!”
“诗织八成很恨你们吧。”
“闭嘴!”
徐志达咬紧的唇边流出鲜血,他红着充血的双眼大吼。
妈妈可能会恨自己——不用巽说,徐志达自己一直就是这么想的。
妈妈是一个永远带着微笑的温柔的人。如果妈妈在那个世界里,因为对自己的憎恨而扭曲了她的脸——和加百利一样,被憎恶的黑色火焰附身了的话——对徐志达而言,那是超越悲伤和痛苦的绝望与恐怖。
为了要推开这种恐怖感,徐志达准备朝着巽再度放出光弹。
但刚刚的光芒却没有出现。
到刚才还涨满体内的力量像梦境一样消失了。
“为、为什么!?为什么打不出去!”
他试了好几次,还是无法放出光弹。
焦燥让徐志达的额头冒出了一层冷汗。
另一方面,巽正背对着满月,慢慢接近徐志达。
每当巽踏出一步、鞋子沉入积雪,徐志达便不断颤抖着,向后退去。
意识渐渐模糊的徐志达把巽和妈妈的影像重迭在一起。明明就一点也不像,连性别也不一样,但是他就是重迭了两人的身影。
“不、不要过来!”
徐志达大叫。同时,巽的踪影也不消失不见。刹那,他又出现在徐志达眼前。
“噫!”
就像是被鬼压床一样,徐志达一动也不能动。全身的力气都已散去,喉头干渴不已。
“被妈妈仇视、被妈妈憎恨的可怜孩子啊。我现在就让你舒服一点。”
巽的食指轻轻碰了一下徐志达的眉间。下一个瞬间,徐志达的视线范围所及全成了一片漆黑。
又冷又热,很不可思议的感觉。明明背脊上寒冻的颤抖就停不下来,但皮肤上却缠绕着一股异常的湿气,吐出来的气也湿湿暖暖的。
黑暗里什么都没有。
什么也看不见,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徐志达现在身处在一切被‘黑’所支配的虚无世界里。
他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失去了视觉、还是这个空间里只有黑暗而已。
徐志达拼了命摸索着四周,但却碰不到任何东西。
‘暗’和‘无’蚕食着人心。
徐志达害怕自己是否会就这样发狂。
“不、不要!我不要待在这里!让我出去!”
徐志达双手抱头,四处狂奔。但没有任何人回答他,也找不到任何出口。
“我不要啊啊啊啊,”
当徐志达狂乱的大叫时!!
(徐志达!)
背后有个人在呼唤他。
徐志达高兴的转过头去。任谁都好,他想要见到人。
是妈妈站在那里。
她脸上带着温柔沉稳的笑容,张开双手,等着迎接徐志达。
徐志达冲进妈妈怀里放声大哭,她温柔地抱着他。
(徐志达,不要哭……)
妈妈的声音既和煦又温柔。
他想要一直维持这个姿势——徐志达这么盼望着。只要能被妈妈这样抱着,这世界上便再也没有痛苦。
不会受伤、也不会让人受伤;不必害怕被谁怨恨,更不需要去恨谁。
“母亲……”
徐志达像个小婴儿般窝在妈妈的怀里,但妈妈紧抱着徐志达的手却突然异常地加重了力道。
这股力量像是要折断他的背脊似的……不,仿佛要扯裂他的身体一般。
徐志达一边因为痛苦而呻吟,一边抬头看着妈妈……
妈妈的脸变了,完全看不出刚刚那温柔的模样。她的柳叶眉和眼尾抬起,露出獠牙,看起来就像个恶鬼一样。
(为什么要杀了我?我明明那么爱你!)
妈妈的声音如同老婆婆一般枯哑,还夹带着强烈的憎恶。
“啊……啊……”
压紧徐志达身体的双手再次加重力道,让他不停喘气,边喘气边哽咽。
他的骨头发出挤压的喀喀声音,内脏也被紧紧地压迫着。
(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要杀了我?)
徐志达无法回头,他只能伸出双手,拚命乞求着救赎。
啪嚓。徐志达的意识随着某道碎裂的声音告终。
砰咚。巽把手指从徐志达额上栘开的同时,徐志达也顺势倒了下去。
“徐志达!”
徐皇虽然想冲上去检视徐志达的状况,但身上的伤却让他无法如愿以偿。
“你做了什么!巽!”
面对徐皇的问题,巽淡淡地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回说“我毁了他的心”。
“虽然只是简单的幻术,但这个家伙却无法承受……无法承受愤怒、憎恶、悲伤和杀了妈妈的罪过。”
“该死!”
徐皇跪倒在地,不断用两拳槌打着地面。
儿子的心就快要被毁了,自己却因为脚伤无法动弹而救不了他。
徐皇痛恨无力的自己。他的拳头破了,鲜血也随之流出。但他的心太痛了,让他感受不到手上的痛楚。
“怎么样啊?徐皇。这种家人在面前被毁掉的感觉如何?”
巽边说边用脚踢飞了倒在地上的徐志达。
徐志达被踢翻了个身,面孔朝上地躺在地上,空虚的双眼里只映照出空中的满月。
现在的徐志达像是个操纵线被剪断的人偶,名为‘心’的细线被剪断的悲哀人偶。
“就算你再怎么愤怒、再怎么恨我,你都打不倒我。因为这三十年来我一直不断地憎恨着你。”
巽的声音非常冷淡。
暴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只独留冷冽冻人的寒风吹过庭广泽八家。
巽低头看着徐志达,徐皇则是低垂着头。两人一时之间沉默下语。
无机质的静寂流泄.仿佛连风都停下了。
“这就是你所期盼的复仇吗?”
良久,徐皇打破沉默,抬起头说。
巽静静地仰望着满月。
“——我也不知道。”
回了一句让人意外的话。
他的侧脸带着满满的哀凄和忧郁。徐皇并不清楚他这个表情代表着什么意思,但他知道这是他所认识的三十年前的巽。
静寂再度到来——
“徐志达!”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女性的悲痛呐喊打破了第二次的沉默——
眼前的光景实在叫人太过绝望。
倒卧在地生死不明的陈静、跪在地上的徐皇、还有虚无地睁着无神的双眼、躺在雪地上的徐志达。
大家都在流血。
“该死,太迟了吗?”
李鬆唐站在陈雪背后懊悔地说。
真矢一言不发,看着这幕惨状。
李鬆唐和真矢两人上半身都已经分别变身成灰僵尸和白僵尸的模样。
稍早徐志达离开之后,陈雪就把徐志天和睦美交给‘广泽八家’里的人,急忙赶往陈静家,在途中碰到李鬆唐。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连失踪的真矢也在那里。
虽然她下清楚真矢为什么会跟李鬆唐在一起,但真矢说他要“帮姊姊的忙”。
陈雪接受了真矢的好意,至于失踪的事就留待日后再说。
由于李鬆唐说他也要同行,于是陈雪便帮他治疗了肩膀上那个最大的伤口。
其后,陈雪一行人感知到巽留在陈静家的讯息后,便赶来这里。
但是他们来得太晚了。
“徐志达!”
陈雪看也不看站在徐志达身前的巽一眼,立刻跑到徐志达身边。
虽然真矢试着警告她危险,但陈雪却完全没听到。
怀里的徐志达身体还很温暖,但他身上没有任何生机的感觉,就像个人偶一样。
陈雪紧紧地抱住徐志达,不停呼唤着他的名字。但回答她的不是语言,而是无机质的规律呼吸声。
巽冷冷地在一旁看着陈雪。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陈雪用几近呻吟的声音说道。
即使陈雪用满是泪水的眼紧紧盯着巽,但巽冷漠的双眼却对陈雪的伤心和难过视若无睹。
“憎恨一个人、伤害一个人、这样究竟能让谁得到救赎?就算做了这种事……又能……”
满溢的泪水让陈雪无法把话说完。
“是啊。就像你所说的一样,就算做了这种事,奈津美也下会高兴吧……”
巽的眼神依旧冷冽。与其说是在对陈雪说话,不如说他是在跟自己说话。最后他又加了一句“那家伙是个温柔的女人啊”。
“……但我还是无法阻止我自己。如果没有憎恨的感情,我就活不到今天。”
巽冷冽的眼神崩解,化作满满的悲伤。
“不……我对生命没有执着……我只是……只是…不敢去见她。”
巽喃喃自语后,突然开始窃笑。
陈雪无法理解他话中的真意,惊讶得皱起眉头。
“……来吧,如果你想救你的男人的话就上吧!打倒我吧!”
巽收起窃笑,伸出手指拭去陈雪颊上的泪水。
他的表情,既祥和又温柔。
在巽的手指放上自己脸颊的瞬间,陈雪不禁怀疑支配巽的不是憎恶,而是深切的悲伤。
因为太过悲伤,如果不把那份悲伤化作憎恨,他或许就无法保住自己吧。
“姊姊,快逃!”
真矢突然大吼。他举起钩爪,朝巽扑了过来。
陈雪抱住徐志达的身子、向旁边滚到雪地上。
另一方面,巽则对迎面而来的真矢无动于衷,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
“我不会让你碰到姊姊的一根寒毛!”
真矢一口气冲进巽的怀里,反射着月亮光辉的钩爪瞄准了巽的睑。
但真矢的钩爪被巽用左手轻而易举地拨开了。
“我给你的绯燕怎么了?”
“我已经不需要那把剑了!”
真矢后退一步,取好距离后再度向巽刺出双手,如僵尸般吼叫了一声。
真矢的指尖出现了五支冰枪。他挥舞着冰枪、露出獠牙向巽冲去,打算刺穿巽的身体。
但冰枪却在刺中巽的瞬间蒸发。
白色的蒸气溶解在夜风中。
“居然不好好珍惜别人送给你的礼物,真是个无礼的家伙。让我来教你一点礼仪吧!”
巽的表情瞬间化为残虐的恶鬼。
“真矢!快逃!”
感觉到异常杀气的陈雪大叫。但在真矢撤退前——
“闪开!”
肉眼看不见块状魔力在真矢眼前爆开。
“呜哇!”
真矢被爆裂的白色闪光和冲击波弹开,倒在正殿的瓦砾堆上。
“呜呜……”
真矢低声呻吟,虽然试着想站起来,但他只是抬起上半身,就再度吐血倒下。
“真矢!”
陈雪一边紧紧抱住徐志达,一边呼唤着弟弟,但她没有听到回答,从这边也无法判断他是否还活着。
虽然想冲到弟弟身旁,但她却也放不开怀中的徐志达。
因为她有一种预厌,如果在这里放开徐志达的话,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陈雪紧紧的咬住下唇。此时李鬆唐大喊一声“喂!”
“我来挡下御堂!你赶快让徐醒过来!”
“可、可是!”
敌人可是连陈静和徐志达都打不过的对手呀。但在她出声阻止之前,李鬆唐早已一边呐喊一边冲上去突击巽了。
“他们是我和睦美的恩人!我不会让你杀了他们的!”
李鬆唐和真矢一样,以钩爪从正面袭击巽。
“才这么年轻就这么重情重义啊。”
巽缓缓打开双手。就像是在邀请对方随意攻击一样。
“喝啊!”
李鬆唐气势凌人地挥出一击,但巽的头只是轻轻一偏就躲过了这一击。
“还没结束啊!”
李鬆唐丝毫不留任何空隙,立刻以钩爪和踢击进行连续攻击。
不过这些攻击根本碰不到巽一根小指头。所有的攻击都在瞬间被躲过。
巽一脸对李鬆唐毫无兴趣的模样,根本懒得反击。
巽一边闪避着李鬆唐的猛攻,不经意的朝徐志达那边一看。
陈雪不知道他这个眼神究竟有什么含意。但就像李鬆唐所说的,一定要趁现在让徐志达恢复意识。陈雪在胸前紧紧握住了双手。
李鬆唐明知自己不可能战胜,却还是挺身一战.就是为了让她有时间治疗徐志达。
身为白僵尸的陈雪拥有可治愈他人精神的‘精神治愈’能力。
但徐志达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像个空壳一样?如果不知道原因的话,她也无从治疗。再加上‘精神治愈’原本就只能安抚错乱的精神状态而已,实在不太可能让徐志达完全恢复。
虽然知道效果不大,陈雪还是把手抵在徐志达的额头上,试着把力量送进他体内……却没有任何效果。
“是徐志达的妈妈。”
陈雪不愿放弃,再次进行精神治愈。这时徐皇来到她身边,对她说了这句话。他告诉陈雪,徐志达的心被愤怒和憎恨压碎,再加上杀了妈妈的心灵创伤,导致他的整颗心毁坏。
徐皇的呼吸紊乱,脚上的出血也很严重。他应该是爬着过来的吧?脸色明显憔悴,但比起身上的伤,儿子的心灵在眼前被毁灭这个创伤,带给他的冲击一定更大吧。
“对不起……徐志达。”
无止尽的心痛,刺痛了陈雪的心。
陈雪曾经看过为了过去而痛苦的徐志达。光是看过那一次,就如此心痛。
她明明就发过誓再也不会离开徐志达身边,但徐志达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受伤了。
“我绝对……要救醒你。”
陈雪紧紧闭上双眼,下定决心。
过了一会,陈雪睁开眼睛。她静静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到她这么做的徐皇一脸苍白地问:“陈雪,你到底想做什么!?”
陈雪没有回答。其实就算不回答,徐皇也知道了问题的答案。
‘死之奇迹’——这是陈雪打算使用的能力。白僵尸族中几乎没有人会使用这个能力。
这是以使用者的生命做为交换条件,让他们所祈望复活的人再度活过来的能力。这项能力不仅能运用在**的死亡,同时也可以治疗精神上的毁灭。
陈雪已经下定决心。她要为徐志达舍弃生命。
“住手!陈雪……”
虽然徐皇拚命地制止她,但陈雪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原本打算继续说下去的徐皇,在看到陈雪眼底坚定的决心后,他咬紧牙根,把话吞回肚子里。
陈雪用一个微笑代替道谢,然后抬头看着天空。
降雪的厚重云层已经散去,星星和满月在澄澈的夜空中尽情洒落着光辉。
“请把力量借给我……”
陈雪向天上的旦兄祈祷。然后——
“请你回来……徐志达。”
带着深深的思念,陈雪将自己的唇覆在徐志达的唇上。
紫色的冰冷双唇。
为了让这冰冷的双唇回复到它应有的温度,陈雪把自己身上所有的力量都送进了徐志达心里。
纯白色的光芒包围着两人!!
“呜哇!对不起!”
徐志达差点撞上撑着拐杖的病人。在道完歉之后,徐志达又开始跑了起来。
他的目的地是三○三号房。徐志达最重视的人,不,是他最重视的人们正等着他。
不过今天运气真是太糟了,一早就有许多急诊病患,他又不能为了个人的私事放下工作不管,所以弄到现在这么重要的时刻,他竟然迟到了。而且再加上他刚刚急急忙忙地就跑出来,所以现在身上还穿着工作的白袍。
虽然途中好几次差点撞到护士,还被她们指责“不要在医广泽八家里奔跑”,但他们一看到徐志达那张熟悉的脸时,就马上换上一张笑脸说:“啊!徐先生,您夫人生了喔,是个很有朝气的男孩呢!”
“是的,谢谢!”
徐志达继续跑若,终于来到病房门口。他在门前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把手放在胸前、努力调币好呼吸。
新的家族成员正在这片薄薄的门板后面等着他。
徐志达按捺住心中的狂喜,推开了门。
他以为他会在推开门的那,瞬间听到宏亮的哭声,但事实却背叛了他的期望和不安,房间里一片寂静。
陈雪躺在淡粉红色的病床上,怀里抱着被白色毛布包起来的小婴儿。
徐志达原本要开口,却被陈雪用指头抵住嘴角,嘘的一声制止了他。
“他在睡觉,我们小声一点。”
陈雪小小声地说,徐志达也点点头答应她。
“对不起,我没能陪着你生产。”
徐志达道歉。陈雪摇了摇头说:“没关系,守护动物们的生命也是很重要的工作啊。”
“谢谢。”
徐志达打从心底厌谢这个善解人意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