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黄昏。舒榒駑襻
乾清宫太监疾步走进凝玉宫,道,“万岁翻了苏才人的牌子,请苏才人做好近御的准备,一个时辰以后,会有负责御寝的公公来接。”
太监走后,凝玉宫立即沸腾起来。
“恭喜才人,才人终于要侍寝了!”弦子面带喜色道。
陈同陆明,以及新来的几个下人,也都乐呵呵地看着苏寒汐妃。
后宫佳丽数千,皇帝能宠的能有几个,妃嫔中尚有未曾侍过寝的,嫔以下宫人就不用说,大半连皇上的床榻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
苏寒汐心中却没有欢愉。得以侍寝,说明她正在向自己的目标靠近,然而痛楚的暗流在心底涌动。她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躺在一个不相爱的男人身边,她守身如玉,可是换来的是一纸休书,她把最美好的一切给了那个人,可他不曾珍惜。她固执地守着自己,却又为谁?一切美好不过是虚幻,她不再为任何人活,也不需要别人的评说。
默默地准备一切,沐浴,梳头,更衣,依旧是飘渺淡雅,却涂就了粉红的唇彩,淡扫娥眉,虽扫不尽心底郁结的忧愁,却令她平添了几分暧昧的妖柔毽。
收拾停当,等不多时,便被十几名太监请上了仪舆。月亮穿行于薄薄的云霭间,静静地目送她,向着乾清宫行去。
朱宏光穿着素色中衣,裳摆下面,一双黑色软鞋。乌亮的头发用一只发簪贯在头顶,年轻的面孔上,山羊胡梳理得纹丝不乱。他斜靠在寝室宽大的龙椅上执杯啜饮,细小的眼睛望着帐幔后雕刻着龙腾图案的门扇,流露出期待的光芒。
苏寒汐被众太监送进内寝,正迎上朱宏光期盼的目光。
“妾身见过皇上。”苏寒光行礼。
朱宏光拿着杯盏走过来,伸出一只手,将她扶起,“看来,你的宫廷礼仪学得不错。妾身这个自称,也很规矩。”
苏寒汐落下眼帘,微微一笑。
朱宏光眼里有一丝讶然。从前的她清得象水,冷得象冰,而今日,在那清冷的气质上,竟流露出一种说不尽的温媚妖娆,竟看得呆住了,手中的酒杯倾斜也没有发觉。
“皇上的酒。”苏寒汐伸出柔软修长的玉指,将那酒杯轻轻扶住。
朱宏光却一下子抛开酒杯,手将她一带,揽过怀中。
苏寒汐脸色一沉,本能地想推开他,却又旋即绽开一抹温柔。
朱宏光更加不能自持,俯下头,便要向她吻来。
“皇上,”苏寒汐轻轻阻挡。
朱宏光眉头一皱,脸色不悦地道,“为何阻拦朕?”
“妾身有件东西,要献给皇上。”
说着,轻轻将朱宏光推开一些,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卷,双手呈了过去。
“这是妾身这几日谱就的曲子。”
朱宏光接过展开,见共有五页纸,每一页上面,都谱得一只曲子,并且配有曲词和曲名。第一张的曲名为“西琴玉楼”,曲词为:玉楼天半起笙歌,风送宫嫔笑语和,月殿影开闻夜漏,水晶帘卷近秋河。
看了这四句诗,朱宏光面色一沉,“你是在替宫嫔们怨朕?”
“不敢。这是唐时顾况的诗,妾身以为,写出了宫女们的心境,且诗行优美,才斗胆将之用作西琴曲词。”
“这宫里没那么寂寞吧?”朱宏光道。
苏寒汐想了想,“恕妾身直言,后宫宫嫔人数众多,很多未能见上皇上一面,日思夜盼,凄凉自知。妾身虽今日得幸侍寝皇上,却难忘姐妹们的心苦。若皇上精减后宫,遣散一些宫嫔,世间岂不少了些寂寞,多了些祥和?”
朱宏光看向苏寒汐的目光,先是讶异,而后,是一种君王不容指摘劝谏的霸然,经过一瞬间的凝思,凌厉之意稍减,流露出揣摩,欣赏,玩味的阴柔之气来。
“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人,敢对朕说这些。”朱宏光道。
苏寒汐听他语气中并无怒意,稍安下心。
“不过,你的谏言,朕会考虑。”又道,“你刚刚得以侍寝,不思虑如何取悦朕,却想着别人的处境,你倒是个不一样的女子。”
“妾身未想与众有别,只愿皇上不降罪于妾身,便欢喜万分了。”
朱宏光面上浮起笑意,那是由内自外的笑,连他自己都感到奇怪。适才那见到美人,本能勾起的***,竟消失不见了,然而心情,却是无比的舒畅。
“取酒来!”他向门外大声道。
太监马上端来美酒,并配了两只白玉杯,另有精制小菜数碟。
朱宏光令苏寒汐紧靠着他坐,与他一同饮酒,并令太监将凝玉宫的西琴搬来,让苏寒汐将纸卷上的五首西琴曲歌,一一弹唱。
这五首除首个曲词为宫词外,其余或抒情或诵景,更有培养品行的内容。其中西结合的形式已是十分新鲜,由苏寒汐演绎出来,则更是别具美感。
曲毕,朱宏光揽过苏寒汐,目光中少了君王那高高在上的气势和阴晴难定的凌厉之色,而是流露出爱慕的柔情。
苏寒汐为朱宏光斟了一杯酒,双手呈递给他。
“妾身有件事,想请求皇上恩准。”
“什么事?”朱宏光接过酒一饮而尽。
“于皇上,一件小事而已。皇上先答应下来,妾身再告诉皇上。”苏寒汐微露娇嗔地道。
朱宏光第一次见她如此表现,心已经醉了,呵呵笑道,“好,朕便依了你。”
苏寒汐赶忙谢恩,道,“当初小姑与妾身同时进宫为婢,现在王美人处差使,颇受欺凌,妾身想请求皇上,准她出宫。”
“她叫什么?”
“赵博菲。”
朱宏光沉吟着,“她爹可是个奸商。”
“她爹已在狱中服刑赎罪,而她年龄尚轻,孤苦无依,只是受了连坐,还望皇上开恩,放她出宫,她定然时时感念皇上恩德。”
“那你呢?”朱宏光斜睨着苏寒汐。
“自妾身进宫,便得皇上抬爱和封赏,怎能不感念圣恩?”
朱宏光双目痴痴地看着他,半眯起来的眼睛,燃烧起***的火焰,他扔下手中的酒杯,将她整个人拉紧到胸前,两臂一沉,放倒在怀中拥紧,俯下头来,袭上她的唇……片刻之后,帘幕重重而落,苏寒汐被抱上御塌,朱宏光迫不及待地除去她的衣裳,狂热地将她占有。莫名的,两行泪自她眼角流下,她却将它们轻轻抹去。
醒来,已是次日辰时。
看着一旁仍然熟睡的皇帝,苏寒汐悄悄起身,正准备穿戴了回凝玉宫,冷不防一只光滑的手臂搂住她的腰身。
“朕不准你走。”朱宏光迷蒙着眼睛道。
苏寒汐赶忙用薄被将自己裹住,她尚不习惯,让自己洁白的肌肤,在明亮的光线下袒露在皇帝面前,尽管她的身体,是那样完美。
“辰时了,妾身该回去了。”
朱宏光眯着眼,注视着她粉润水嫩清丽的脸庞,忽然用力将她按倒,再一次向她压下身去。
却在这时,门外响起传事太监尖细高昂的声音,“太后驾到!”
即便如此,朱宏光仍旧将苏寒汐吻了个够,才放她起来穿衣整理妆容,自己也穿戴齐整了,向苏寒汐道,“爱妾便随朕,一起去见过太后。”
“妾身地位卑微,不敢迎见太后。”苏寒汐道。
“朕让你见,你就能见!”朱宏光有些不悦,接着面容一缓,“不过,朕心情不错,便从今日起,晋封你为贵人!”
“谢皇上!”愕然一瞬,苏寒汐福下身去。
朱宏光看着她清丽绝伦的脸庞,惬意地捋了捋唇下山羊胡,拖起她的手,步出内寝。
时太后正坐在殿中等候。因心性淡泊,她并不急躁,然而心中却在寻思,一国之君,鲜有睡到辰时的,而这个皇帝,却如此慵懒,甚至知道她这个太后来了,也不出来觐见,好在现下国泰民安,若是有什么乱事,国运堪忧!
“儿臣见过太后。”朱宏光走到太后面前道。
太后点了点头。
“妾身给太后请安了。”苏寒汐走过去向太后福身。
“哦,这不是苏才人么。”太后看着她,眼露一丝欢喜。
“儿臣今日将册封她为贵人。”朱宏光说。
“她气质卓然,又弹得一手好琴,实该晋封。”太后道,看向她的目光,愈发慈祥和亲切。她也不知这种亲切感从何而来,只是喜欢看她,喜欢听她说话。
“不知太后为何事而来?”朱宏光问道。
“哀家有一件事,要和皇帝商量。”太后道。
苏寒汐听了,即要告退,却被太后拦住,“无妨,留下来,一会儿随哀家回慈宁宫说话。”
去慈宁宫?苏寒汐有些惊异。她看了看朱宏光,后者向她微微点头。
太后继续向朱宏光道,“哀家是为了一个侍女而来。她本是杂婢,但因机灵老成,做了我身边的侍女。昨日哭道,入宫前心中已钟情一人,不得相见,哀家看她着实可怜,便想着,让皇帝赐个婚给她,遂了她的心愿。哎,哀家就是心软,看不得人儿受苦。”
“太后一心向佛,心肠慈悲。但不知她看中的是哪一个?若在民间,儿臣如何赐婚?”
“那个人就是朝中工部侍郎郭全甫。”
苏寒汐猛地抬头,愣住了。
朱宏光见她如此,眉毛微微一皱。
苏寒汐觉察,马上恢复了常态。心道,这侍女一定与郭大人青梅竹马,若得皇帝赐婚,倒是好事一桩。只是郭大人是否愿意娶这位青梅竹马的女子呢?若不愿意,那赐婚,便是坏事而非好事了。
想到这,她不禁为郭大人担忧起来。
却听皇帝道,“成人之美,何乐不为。只管将那侍女名姓生辰差人送来,儿臣明日即予那郭全甫赐婚诏书,太后放心便是!”
太后点头道,“如此,哀家先回宫去了。还有,国家社稷来之不易,皇儿为政当勤勉克己,不可怠惰!”
“儿臣知道了。”
太后便拉住苏寒汐的手,笑眯眯地道,“走,去慈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