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院中隐隐传来故意放低的谈话声。舒残颚疈
“知道吗?苏木良苏公公,上内设监当差去了。”
“真的?”
“那还有假,下午传的圣旨。听说是被张公公搞下来的。”
“哎,谁来谁去,不干我们事。不过话说回来,他神气了这么多年,钱也贪了不少,今时下去了也不亏。宀”
苏寒汐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凄然一笑,叔叔苏木良,她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
可是,她想出宫,她不能留在这里,博宣就要充军去了,她一定要见他,所以,她要打起精神来,寻找出宫的机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不能让自己病倒。
想到这儿,她稍微振作了一些。忽听得院子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定是来催她干活的,她挽起袖子,用玉藕般的手,取出一把蚕丝。正待放进水中,一太监跑了进来,向苏寒汐道,“快,跟我走。怛”
苏寒汐愕然,“去哪里?”
“别问那么多,去了就知道。”
苏寒汐放下蚕丝,拉下袖子,跟在太监身后,向大门走去。门口两个干活的小太监,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她,在她身后嘀嘀咕咕着什么。
出门一直向东,走了大概一刻钟光景,高大巍峨的建筑越渐密集,院路也越来越宽阔。这,就是她曾想象过的皇宫吗?今日今时置身于此,她没有任何激动之情,有的只是悲哀和焦虑。她象一个被蒙住眼睛的盲者,与她所爱的人分离,在陌生的路上前行,不知道去往何处,等待她的是什么。
经过一条长长的石板路,她站在阶梯下方,面对着前方一座雄伟的殿堂,在大红殿柱和富丽的庑檐殿顶中间,矗立着方正匾额,上书“乾清宫”三字。
原来是皇帝的居所。
她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难道,她急匆匆被驱赶而来,是为了见高高在上的皇帝?
“听着,皇上要见你,你需跪拜皇上,不能目视皇帝,不能乱说话。”
太监吩咐完,便将她带入殿中,不多时,来到后面一处偏殿。
正中间,红色地毯衬托的龙座之上,坐着一个男人。很年轻,穿着绣着腾龙的黄袍,细条型的眼,眸光隐藏在薄薄的眼睑后面,透着冷厉,宽大的鼻翼,有着狮子一般的威武,嘴下一抹山羊胡,修剪得恰到好处。
这,自然就是皇帝了?
冷漠的目光穿过寂寞的空间,注视着他。就是他下的旨意,让赵家家破人散,是他下的旨意,让她的相公充军边陲。她始终不明白,若她公公真的有罪,为何要全家受罚?对于皇帝来说,只是一道旨意,对于一个家来说,却是灭顶之灾,是惨烈的痛苦和离别。
太监着急地示意苏寒汐,向皇帝行礼。
苏寒汐视若无睹,带着一丝怨怒,看着帝座上的人。
“赶快跪下去!”太监忍不住喝道。
朱宏光一摆手,示意太监禁声。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苏寒汐。”
“多大年龄?”
“十八岁。”
“从此以后,你便是宫里人,需向内官好好学习宫里的礼节和规矩。”
朱宏光言毕,一挥手,即命太监将她送走。
目送着苏寒汐纤柔的身影消失在殿门,朱宏光步下龙座,传来心腹张安。
张安步入,见朱宏光隐有怒意,有些着慌,难道是这美女不合心意?可这也怨不得他,是御前侍卫物色的美女,他只是负责将她弄进宫来,若因此被皇上训斥,岂不冤枉。
只听朱宏光道,“这等美女,竟被你安置在繁杂肮脏的织染所?”
张安一听放下心来,忙道:“奴婢知错。奴婢马上给她妥善安置。”
“找个无人居住的宫室。今夜,朕要临幸。”
张安刚走,有太监来报,“李淑妃求见万岁!”
“准见!”
飘逸裙裾丝带卷着一缕香风,将一位粉妆玉琢的美人,送至朱宏光面前。
“臣妾参见皇上。”美人向朱宏光拜了下去。
“爱妃平身。”
李淑妃站起来,轻轻靠近朱宏光,娇嗲道,“皇上几天不召幸臣妾,臣妾日思夜念,茶饭不香,只担心皇上将臣妾给忘了,故而特来看看皇上。”
“你是朕的宠妃,怎会忘了你。”朱宏光大手揽住她。
“那臣妾今夜来侍奉皇上好不好?”李淑妃仰起尖翘的下巴,用肯求的目光看着朱宏光。
朱宏光用眼尾瞧了瞧李淑妃,见她打扮妖娆,容貌端丽,丽质天成,但与那个苏美女比起来,不过凡俗之物。便道,“朕已经翻了别人的牌,今夜爱妃可想些节目来消遣。”
李淑妃脸色微沉,心道,不知又是哪个狐媚子,勾去了皇上。自古得皇上专宠的妃子不胜乏数,怎的我李淑妃努力许久,总是不能成功,除掉一个,又来一个,却不知这一次被临幸的是谁?
原来,李淑妃几年前选进宫中做了才人,因妩媚好取悦皇帝,深得朱宏光宠爱。一年前册封为妃。因皇后只生了两个女儿,并没有诞出皇子。李淑妃便急着想生下个皇子,好母凭子贵。所以,处心积虑想牵住皇帝的视线,霸住皇帝的心,怕他召幸别的妃子,更怕别人比她先怀上龙种。
回到寝宫,李淑妃唤来贴身侍女离儿,道,“去查查今夜皇上去临幸谁。”
离儿去了好多时,回说,“皇上谁的牌也没翻。倒听说今夜要去的地方,是藏书阁旁边的宫室。”
“那不是一间废弃的冷宫么?”李淑妃奇道。莫非是被她弄进冷宫的贤妃又回去了?于是赶忙让心腹太监打探。回报说,是织染所的女工,今日刚刚进宫。
“女工?”李淑妃大笑起来,笑皇上犯了什么神经,后宫佳丽无数,偏偏去临幸一身脏臭的女工。
“奴婢听说,那女工年方二九,貌美胜似天仙。”太监道。
李淑妃笑声嘎然停止,眼睛蒙上一层妒意。却又暗道,谁也不是食花饮露的仙女,五谷之身,再美貌也不至胜过天仙。想归想,还是急不可待地,想见上一见这位“貌美如仙”的女工。
***
宫室浴室。
在一个宫女的催促下,苏寒汐终于除去衣裳,坐进浴桶,氤氲水汽中,她微微合上眼,无心感受水的滋润,而是随着水雾,流下两行清泪。现在,她与一切尊严远离,她是一个奴隶,被驱赶着,从织染所到现在这偌大的蒙灰的冷室。
一天之间,她家破人离,被迫进宫,在她的心痛得鲜血淋漓之时,皇帝要来临幸。不,她不是他的妃嫔,她只是一个奴隶,难道,皇帝连一个奴隶也不放过吗?况且她还是一个有丈夫的奴隶。她的相公,不知在何处受苦,而她,就要向皇帝奉上自己本该属于他的贞洁?
“快一点,别磨蹭!”身边传来喝责之声。
那是一个年老的宫女,腰已微驼,岁月的痕迹刻在脸上,侵蚀了她曾有的青春。
如果,自己没能出宫,是不是也象她一样,宫中老去,孤独地不会引来一声叹息。
无论如何,她不要呆在宫中,一定要找机会出去。
她掬水洗去泪滴,将自己洗浴干净,穿上老宫女为她备好的衣服,依然由她催促着,坐到一面简陋的镜子前,老宫女抓起她的头发,用力地梳理她的发髻。
她想起黄氏的手,小心的轻柔的,那么温暖。她的眸子再度潮湿。
老宫女边梳头边从镜中瞧了瞧她的脸,竟似有一丝同情的意味。对于宫里的女人来说,被皇帝临幸,是荣耀也最难得,但最终是好事还是坏事,谁也说不清楚。
只因妃嫔们为这事争得你死我活,由此惹出的祸事乃至人命,不在少数。至少她在宫中几十年,看了不知有多少。
刚刚打扮完毕,门外响起一个高亢的长音,“淑妃到。”
衣裙簌簌,环佩叮铛,李淑妃由外步入,将这久无人住的冷室反衬得更加暗淡。
老宫女赶忙向李淑妃行礼“奴婢参见淑妃!”
李淑妃高傲的眼睛,直接无视掉老宫女,牢牢盯住坐在镜前的苏寒汐的侧影,蓦地一呆。她看到的不是女工,而是质若幽兰的淑女。
当苏寒汐缓缓站立,与李淑妃相对而立,后者的瞳仁突然之间放大了几倍。她突然明白,为什么这女子刚刚入宫,就得到皇上的恩幸,为什么太监说她“貌美如仙”!她那自认宠冠后宫而自傲的心灵,被苏寒汐重重地打击了,妒忌的激流涌过之后,勾唇的一瞬,浮过阴险的冷笑。
她向苏寒汐走近几步,道,“没规矩的东西,见到本宫,为何不施礼?”
苏寒汐不卑不亢,对她漠然相视。因为想活着出宫去,她必须暂时忍耐,即使是无端的凌辱。
“淑妃莫怪,这婢子刚刚进宫,尚未安排内官教导。”老宫女在一旁道。
“哼!刚刚进宫,皇上便来临幸。我倒要仔细看看,你长了一张怎样狐媚的脸?”李淑妃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苏寒汐脑后的发髻,向自己身前扯去。
苏寒汐站立不稳,被迫向前抢了一步,忽然头晕目眩,身体无力,软软向下倒去。
李淑妃吃了一惊,自己不过扯了她一下,怎的就倒下了?
老宫女见苏寒汐昏迷倒下,不知所措,赶忙去呼唤她。
“怎样?”李淑妃问。
“昏过去了!”宫女答。
李淑妃有些害怕,皇上就要来临幸,若她一直昏迷下去,自己怕是要被皇上怪罪。却又不免高兴,这样一来,皇帝想恩幸她,也不能够了。
本想一走了之,却又心道,莫不是她有何奇病怪症?如若知道,也好及时向皇上禀明。便命同来的太监,“去请太医。”
“宫里有规定,嫔以下太医不给医治。”太监道。
“别啰嗦,快去,把毕太医找来,就说是我病了!”李淑妃道。
太监应命匆忙跑了出去。
不多时将毕太医引来,见病者双眼紧闭,面色惨白,赶忙坐到床边为她诊脉。只见他凝神之中,手指轮流按脉,只一会儿,便站起身来,向李淑妃道,“不要紧,无需多时,便可自行醒来。”
“到底是什么病?”李淑妃急切地问。
“其脉按之圆滑流利,乃有孕之脉象。”
“什么?!”李淑妃差点跳了起来。刚刚入宫,尚未进御,就怀孕了?
“毕太医可确定?”李淑妃问。
毕太医笑了笑,“淑妃如若有疑惑,可找其他太医再行诊断。”
李淑妃当然信得过这位毕太医。自己无论大病小恙,他都诊治得轻轻松松。便谢过,令太监送其出门。
李淑妃看着仰卧在床的苏寒汐,思忖一瞬,开始向老宫女了解苏寒汐的情况。
“奴婢只知道,她公公犯罪下了狱,她便充进宫来,其它的,奴婢也不知。”老宫女道。
“这么说,她进宫之前,是个有丈夫的妇人?”
“正是。”
李淑妃缓缓点了点头,眼中滑过狡慧的光亮,心中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