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汐躺在床上,久久不动,思绪却混乱成麻。舒残颚疈赵博宣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又都是那么清晰,反复回响在她的耳畔,象钉子一样钻痛了她的心。
他说她是疯女,厌恶她,不想她嫁过来做他的娘子,他想让她离开,回到叔叔家去。
为什么说她是疯女?苏寒汐百思不解。难道,答案会在记忆的暗区里?
从前的记忆,一半清晰,一半模糊。清晰的记忆里,有黄妈有青婵,有哥哥子辰以及苏府里的一切。可是那模糊的印象是什么呢?是否有赵博宣这个人?
苏寒汐努力回想,她不想做个记忆缺失的人,她想在那片模糊中找到答案,找回完整的从前,完整的自已。
头痛!
好象迎着刀锋箭雨,行走于烈火坚冰。她忍着坚持着,在记忆的暗区里追索。
终于,在她即将放弃的时候,云消雾散,原本模糊的记忆,渐次明朗,并接连不断地跃入脑海之中——
她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苏寒汐——疯狂,傻笑,胡言乱语,打人,哭泣……
她看到迈着方步走来,用尖细的嗓音训斥她的男人,那是她的叔叔苏木良。一个浓眉大眼的英俊男子在小心地安慰她,不就是叔叔的养子,哥哥苏子辰吗!
天,她竟然又再追打那个胖乎乎的小厮了,瞧他那笨拙的身体,怎么能跑得过她苏寒汐呢!
哦,她怎么哭了?哭得那么惨烈,泪痕和着泥土,弄脏了满身满脸,什么?她说有人说她是疯子,所以哭了。子辰没等她说完就气冲冲地跑出去了,哎,他去干什么呀!
“打人啦!好啊好啊!”她拍手笑着,跳着,“打他,是他说我是疯子!说我脏!”
慢着!那被打的男孩,怎会如此面熟?
“赵博宣,让你笑话我妹妹!让你欺负我妹妹!”子辰的拳头雨点般地落在赵博宣身上。
赵博宣!
这个响在记忆中的名字,令苏寒汐浑身陡然一颤。原来他的相公,正是她儿时的邻居赵博宣!
苏寒汐恍然。
这便是赵博宣憎恶她的原因了。她是一个疯女!
她双手抱住头,试图关闭所有的记忆,可它们就象是嵌在她脑中,无法被格式化。
于是,她开始寻找一切证据来证伪这一发现。
苏寒汐闭上眼睛,让记忆继续在她脑海中展现——
华丽的内室,锈金的窗花,粉红色的帐幔,这是她在苏府的住所——粉云轩。
铜境前,黄妈正给她梳头。
镜里映出她端坐的身影,乌黑的长发披散在瘦弱的肩背上,双手紧紧地扣在一起,搭在腿上,而表情苍白而呆滞,似乎丝毫感觉不出黄妈的手在轻挽她的乌发。
帘动处,走进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是子辰哥哥。
“可还好?”子辰从背后看了看镜中的她,轻轻地问黄氏。
“刚作了一通,这会子还好,肯老实地让梳头。”说着,黄氏向她道:“小姐,瞧,谁来看你来了?”
她没有回应。
黄氏叹了口气。
“今日妹妹就要嫁了,黄妈可是跟去?”半晌,子辰问。
“青婵跟着小姐去。小姐长大了,嫁人了,我这把老骨头没用啦!”
子辰咬了咬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老奴知道公子一向疼妹妹,怕你妹妹这个样子嫁过去受欺负。老奴也是这般担着心呢,可这婚姻大事是老爷做主,没法儿的事!”黄氏道。
子辰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的脸上。
“公子也不用太挂心了,青婵这丫头跟了小姐好几年,伶俐着呢,会照顾好小姐的。”
“黄妈有何打算?”
“我这把老骨头呢,就回老家去侍弄孙儿喽!”
当听得黄氏要回老家去,她的脸色变了,腾地站起身来,两手向梳妆台上扫去,只听咚地一声,桃木梳妆盒落到地上,钗头凤钿珠光点点散了一地。
她跳上那一片狼藉,笑着,踏着。
“哎呦我的小姐呀,好端端的又作起来了!”黄氏拉住她的胳膊,边招呼正在愣神的子辰。
子辰赶忙上前,很小心地抱住她的两臂和肩膀,想拖她到外间去。
谁知她竟如一条滑溜的鱼儿,从哥哥怀中挣脱出去,撒开步子冲出大门。
“寒汐——”
“小姐——”
她身后,传来子辰、黄妈以及青婵焦急的呼唤。
可她只是跑,不停地跑,轻盈地学着燕子的身姿。袍子掉了,金钗掉了,甚至被自已的裙摆拌到,都没能让她停下来。有几次,子辰的手已经碰到她,都被她挣脱了。
当她终于停下,只有子辰一个人赶了上来。她指着他傻笑,全然没注意到子辰脸上的惊惧!
她后面是一口井。
后退半步,便是碧幽幽的井口。
“寒汐——”
在她轻盈的身子落进井中的刹那,子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随着记忆中那一声通然的闷响,苏寒汐霍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手指额上一抹,竟是一层凉凉的汗水。
事实已经很明朗了。
她的的确确曾是一个疯女,一个经常痴笑打人,是非不辨,头脑混沌,脏兮兮受人嘲讽的疯女。
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个疯女在落水将死之时,入驻了另外一个来自现代都市女子的灵魂。
除了精神疾患,这个灵魂承载了原有身体包括记忆在内的所有,反倒前世的记忆又轻又淡。
她亦不去追忆。她现在是苏寒汐,宫中内侍太监苏木良的侄女,一个刚刚婚嫁的新娘。
苏寒汐站起身,踱步窗前,拉开那飘渺魅惑,似乎隐藏着一切暧昧和喜悦的大红窗幔,支起装饰着红喜字的窗棂,对着夜色久久凝望。
忽然清冷一笑,低声道:
“赵博宣,既然你说我是疯女,为什么你要娶我?既娶,又要让我自动离开,不惜冷言冷语,极尽羞辱之能。你到底是怎样一个自大自私又冷酷的男人!”
回首,偌大的屋子一片空寂。八仙桌上的酒盏杯具,在红烛映照下,闪动着寂寞的光泽,象隐忍的泪。
她拖着曳地的红裙,走到桌前,为自已倒了一杯酒。那本该两人互饮的交杯酒,此时,只有她一个人喝了。
苦涩,浸入骨髓,苏寒汐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你厌我弃我,因为我是一个被你嘲笑的疯女。可你错了,我是重生的苏寒汐,是和你一样健康的人!可是我不会告诉你,因为我要让你为你的冷酷和傲慢付出代价。”苏寒汐看着酒盏说道。
这一夜,孤枕并没有难眠,苏寒汐一个人盖着鸳鸯锦被,睡在舒适的婚床上,很香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