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这空寂的小屋,藏不住她默默地哭泣。他忽然起身,背对着她低声道:“这点小伤委实不劳夫人费心。心口血已止,我有要事必须离开。”
“也好,下次过来,可否给我带只古琴”她假装低头清洗手中带血的丝布,细声应着。
要事不过是借口她何尝不知轻羽在他心里的位置然请求他带古琴又何尝不是为了“再见”
“嗯”
再简单不过的应允,他再次消失在她眼前。不敢抬头遥望那半掩的门槛,只见泪珠滴落,血红水液荡起圈圈绕不到终点的涟漪。
次日,送食的老头怪顺带捎来一把古琴,是那把她曾经用过的无字长琴。若不是落入师父的恒梦,重温千年前旧事,她遇见老头怪也该是百年后的机缘。此时心里熟识,却叫不出口。老头怪当然不识得七夫人这副面容,只安静地放下饭菜和古琴,便转身离去。
望着桌上那几道精致小菜,她毫无胃口。但为了生存,她不得不挑食几口,便低头专注于手中古琴。无心拨弄,音不成曲,却也十分悦耳。简单的音符跳跃,似来自心的独白,无需特意修饰。
“啪啪啪”忽然传来几声单调的掌声,接着传来公子莲的声音:“不愧为舞神之徒,随意拨调皆成绝曲”
“呵,是吗”她依然低头拨琴,笑带轻视,答得冷淡。
“无名守护的,果然各有性格”说时,公子莲已闪至她身前,白衣襟拂过,遮住根根琴弦。
她抬头冷眼相望,不悲不气道:“既识得我是凤飞天舞之徒,也算有同族渊缘。我虽为修成神,却也不该死于神之手。你我都不可能留影于他心,又何苦纠缠”
如果公子莲不相逼于她,无名自然不必费心守护她能为他做的,是不再成为一种负担,一个致命的弱点。
“呵呵,茶酒会友,我不过想和无名多切磋几次罢了。”
“切磋何需生死相拼无名一世不受威胁,你这生不会亲见噬魂。”她说得字字有力,几生几世,还有谁比她更了解无名
“天地间只有一把噬魂剑藏在无名心间,我早已不抱希望本以为天地间也只有一个轻羽可让他生死不顾不过他对你倒是出乎意料”公子莲说得深沉,同时凝望她的容颜,似乎要探出其中奥秘。
“别费心思,我和轻羽长得完全不同”
她拂开那片遮盖琴弦的长衫,细指掠过古琴,低低传出一串音符,略微沉重而悲凉。公子莲移步坐到一侧,端起桌边小酒壶,自倒一杯小饮,而后悠然道:
“我要取出无名体内的断剑”
“断剑”
十指重压,琴声在一阵哗然中截止。她眼前恍惚出现当时情景:公子莲最后那剑深入无名心间,直至剑柄。然本该穿透身体的剑尖却不见影,让身后的她丝毫不受损金属利器不会无端消失,难道被他断裂并留于体内
“我那把神剑也是千年难求,即便断裂神息尚存。留于他体内虽不致命,却也会影响他修炼”公子莲神色严肃,不似玩笑。
她猛然起身,夺过酒壶豪饮不停。憎恨自己粗心,更恨自己无能见他活着,便以为万事无忧明知受伤,却傻傻地相信他会无事
“呵呵,我又能做什么”喝尽壶中酒水,她才傻笑道。
“自从上次之后,无名不再与我相见。可断剑不取,他终生受困,魔之烈焰威力永远不可能登峰造极拒用噬魂,若魔焰无法独树一帜,又如何与神斗”
“你想如何”
“此酒定神,让他饮下,可方便我行事。”公子莲从怀里掏出一普通酒壶,轻置桌面。
她神色凝重,望着酒壶轻声道:“为何不直接告诉他何需玩弄这些小把戏”
“我若要杀他,百年前他已死无名一生最不愿的,就是欠下还不起的情呵呵,我想要的,你觉得他给得起”公子莲右手轻搭桌脚,撑着下额,眉间浅带笑意。
想来也是,这几百年来一直都是公子莲守护无名。如若不然,他早死在无名之城毁尽时。
见她神色依然带疑,公子莲拿起酒壶,对口小饮,而后道:“三日之内,神的断剑必取,不然他终生受制”说完消失在小屋里。
无名不会死在公子莲手里,这是事实断剑留体,也是她亲眼所见。
如若恒梦是历史重演,此刻她真想知道当时的七夫人又是如何选择那百年间,每月高崖轻弹,琴音清魂,呼唤他的苏醒,是何等难得狐王再娶断天依,七夫人留守南魔之地,日日伴着小念,又是何等可贵
记得七夫人为无名亲制的那盘糕点糕点之意,品尝之心;心意相通,点到为止。毫无疑问,在她再次附体前,七夫人心里已有无名
“夫人,当时你又是如何选择公子莲可信还是可疑”望着公子莲留下的那壶酒水,她自言自语。
不知不觉入夜已深,在老头怪来收拾残余食物前,她还是藏起公子莲的酒壶。无名一定会来找她,却不知何时三天如此短促,她又到哪里去找无名
寂寞的歌声是残忍的,无论如何温柔的曲调相伴。早不知食之味,只想日日醉。在她不停要求下,老头怪只能餐餐给她送酒无酒不食,这也算软硬兼施。
那夜无风,天堂宫极度炎热。她婆娑轻纱独坐小屋前拨弄古琴,忽然晃见不远处一黑影,无名在不经意间出现。
“你终于来了。”她淡淡道,指尖未停,曲调变得高昂。
“听说,你几日不进食,为何虐待自己”他望着她,轻声问。
琴音忽然断章,她抬头望向他,笑道:“听说城池之王也弹得一手好曲,不如今夜美曲配良辰,不醉不归。”
说着她一掌推开古琴。琴带余音飞至高空。无名笑着轻跃入空,单手接过古琴,尔后稳落草地。飘然的薄丝黑袍加一头黝黑长发,眉目含笑,冷俊不凡的身姿,她看得一时失神。而此刻,无名端坐草地,低头专注拂琴的画面又是如此柔美。
第一音落,她已飞至上空,伴月起舞。其实她并不记得凤飞天舞和神舞殿,却记得那只“羽一曲”,羽铃族族长之女落烟的绝技,也是千年后轻羽为神君恒天苦练的舞曲。
千长丝带旋成朵朵白玫瑰,漫天绽放。无骨无魂,她轻点冰蚕丝带,通体透明如精灵般穿梭。银光点点洒落,伴着那优美嗓音,低低传唱:
“与天齐,承君护,雨落留痕愁无处。
祈天怜,盼君至,轻羽一曲舞相思。
落雁归,万年复,魂坠清湖情何故
恒梦尽,醒无数,地狱天堂舞风致。
若相识,惜相知,九重纱幔藏魂俯。
忆前生,无来世,今宵星浮勿荒疏
”
其实酒水夜夜有,只是影不归。
曲尽身倦,望着沉默不语的他,她含笑递过一杯杯酒水。他饮尽壶杯,不带半点犹豫。七夫人的情意,他怎会感觉不到只是心底放不开那个久远的名字而公子莲那壶酒,她也跟着喝下不少神定的酒水,不过如此,和凡间毫无区别。
有时候,逃避,亦是因为无法选择而迷醉在他眼前,亦是一种装痴
“无名,你可知七夫人原是一只美丽的九凤红狐却族灭在妖王的血池。”她痴痴笑着。
“嗯妖王定会为此付出代价。”他随意应答。
其实,七夫人的过去她不过记得一二,此时只是想找个话题,撩开彼此的静默。
“不知为何,这些日子我常常梦到七夫人的过去。”她抬头,盯着他继续道。心里忽然很想知道,七夫人在他心里的位置有多重可置生死之外,还能不关风月
“过去能忘则忘无需太过挂心。”他眼睑微抬,回视着她。
“是吗那你可否忘记过去忘记仙羽山上的她”她想若不是那几杯酒水,她怕根本找不到勇气这样询问。
祈求忘记的是她的过去,改变现在可是意味着改变未来醉意虽浓,但她清楚轻羽不会再是他无名的从轻羽魂锁噬魂那日起,注定是神君恒天的
他不再出声,只是不停喝着桌面酒水。这些日子老头怪给她送来的,不下百壶烈酒。
“以后,少喝烈酒。”饮尽最后一壶,他才起身欲离去。
“你的出现,就是为了喝光我的存酒”她摇头笑语。
“不错我答应狐王,定要护你周全。”他回头冷静应答,而后大步离去。
心早就不全,如何能称之为“周全”
她欲冲过去留住他的脚步,不料公子莲忽然挡住去路,紧接着一阵眩晕猛袭后脑,她当场不省人世
相思局,又绕回起点要我如何去追逐你不愿停留的脚步
如若我无法逃离神的恒梦,你肯不肯再爱我一次我虽没有她的面孔,却有着那颗心,来自过去延伸至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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