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红妈和千红爸真是不敢相信了,人家都说做保险的艰难无比,求爹爹告奶奶地还没人搭理,怎么自家女儿刚刚进去,还在实习阶段,课程也没上完,就已经卖出去三百万!老两口虽然都这个行业知之不详,但也明白保费三百万,提成也是个不小的数目了。
说不兴奋那绝对是假的。每个月如果都能卖出三百万,万家岂非用不了多久就发成个“大胖子。”了。
千红爸尤感激动:“我就知道我家女儿迟早一鸣惊人、一飞冲天!我说呢,当年出生的时候她的哭声就比产房里面所有孩子大。”
千红妈亦嗔亦喜地送了老伴一个大白眼:“你知道个屁,女儿是我生的,说得好像全是你的功劳一样。”
兴奋了好一阵,千红爸妈才想起询问女儿怎么拉到这么大一笔保费。
说来也是运气。
千红上过课,想着凡事要多尝试,于是先回了一趟珠宝店,刘鸣人好久没有见到千红,十分热情。一群店员相继上前,互相问候。千红泛泛将自己的经历说解了一遍,众人都觉得十分可惜。千红又说明自己现在做的事,跟刘鸣人半开玩笑地说:“刘老大,你一向体恤员工,不如在我这里替大家买点保险,算是发福利啦!”
刘鸣人说:“哈,转眼不见,你下套下到我身上了。可别说我没给大家买保险,社保就不说了,我有个亲戚刚刚来过,所以顺便给大家买了意外伤害保险。你可惜晚来一步,别说我不帮你。”
千红也不介意,笑笑:“我就是来碰碰运气嘛。反正以后谁家需要买保险,都可以找我千红,我保证给你们寻求最大利益。”
众人都说自然要照顾生意。
刘鸣人又说:“对了,恰好这儿有个大公司的总经理秘书到我们店里选购礼品,她们公司好几千人,我跟她还算熟,正好帮你问问。”
千红也没抱什么希望,但还是跟这刘鸣人进去寒暄了一番。当时那人也没表现出多大的兴趣,不过出于客气,收下了她的名片,叨叨了几句。
第二天,千红打电话去询问。对方解释了两句,大概意思是自己公司比较固定的保险联络员,已经合作许久,不便随意更换。这已算是看在刘鸣人的分上,把话说明白了。千红也知道每个公司都有错综复杂的关系,已有的保险联络员说不定跟公司的某个老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那不是随随便便能撬动的墙角。
她谢了两句,随后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哪知没两天工夫,对方突然主动打来电话,向千红详细询问保险事宜,并且非常痛快地将整个公司的商业保险都交给了千红,协议的保费达到三百万之巨。
千红自己不敢置信。细细询问,对方语气十分亲热:“万小姐有熟人作保,我们是信得过的。正好先前的保险公司在股市上亏损巨大,老总们害怕不保险,所以就想更换保险联络员,我就顺便把万小姐推荐上去,最后就定下来了。”
千红以为是刘鸣人帮了大忙,还专门打电话致谢。不过,刘鸣人说自己也没帮上什么忙,千红以为他不过是谦虚。
正跟老爸老妈说得热闹,门铃忽然响起。
千红心情大好,也没看猫眼,直接打开门。
一捧直径半米的娇艳鲜花充斥了整个视野:“祝贺你保险事业旗开得胜!”
千红额头立刻浸出汗水,虽然没见着人,但是这声音太熟悉了——不是褚滔大少爷又是谁?她还没来得及掩上门,褚滔就挤进来。
千红爸妈热火春风地迎上去:“哎呀,是哪位朋友?赶紧让进来坐啊。”待到鲜花后面露出褚滔那张笑嘻嘻的脸庞。千红爸妈立刻翻脸,“怎么又是你这个阴魂不散的?女儿,你不是说跟他已经了断了吗?”
“那个,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总之他不是大河,是褚滔啊。”千红深感满身是嘴也解释不清,把焦点转移到褚滔身上,“你是怎么知道我卖成第一笔保险的?”
褚滔回答:“那家公司就在我妈名下,反正他们每年都要买保险,我想便宜了别人不如便宜你。”
千红无力地低叹。亏她以为自己功力深厚,三言两语把人打动,结果却是褚滔的关系。就好像一个幼儿园小孩儿以为是自己完成了小学三年级试卷,正洋洋得意的时候,结果却被人告知真实的试卷是别人代他完成的。这是**裸的信心打击啊!
千红妈素来泼辣,直接说:“你的钱我们万家不要,你拿回去好了。以后也别见我女儿,见一次我打一次!”
千红赶紧将老妈拉到一边,悄悄地说:“妈,提成可是20%,你确定要退回去吗?”
千红妈僵了僵,立刻转了口气:“那钱还是先拿着吧,你为他丢了工作又赔上青春,这笔钱就算作青春损失费了。不过,这人你可不能再联系了。”说罢,她冲出去又骂,“你这个臭小子把我女儿当猴耍,来来去去甩了她不知道多少次!我告诉你,我们万家的女儿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别以为每次腆着脸来就可以把人哄回去,继续由得你玩弄。这次,无论如何都没门!”
褚滔解释:“这次再不会了……”
千红爸也气势汹汹地骂:“我管你。总之我们全家投你不信任票,你已经被列为永不交往户。下次再让我看到你缠我女儿,我就报警!”
褚滔说:“下次……”
千红妈大怒:“还有下次?”随后操起手边的花砸过去。
褚滔闪身躲过,还想挽回:“我就是想跟千红介绍生意,我妈名下还有很多公司!”
千红妈威风凛凛地叉腰道:“老头子,扫帚呢?”
千红爸迅速地将铁杆扫帚交到千红妈手上,两口子摆出一个龙威虎猛的双人pose,配合之默契,实在让人怀疑他们年轻时候做过多少次剪径大道。
褚滔本就被花束砸得狼狈不堪,又被铁杆扫帚在臀上一拍,浅色的西裤后面留下深色的污渍。千红妈再一舞,发型也整个凌乱了。最后一捅,褚滔彻底扛不住,一跤摔出门外。
千红妈恨恨地将大门关上,随后恶狠狠看着目瞪口呆的女儿:“怎么,你还心痛啊?”
有了褚滔的前车之鉴,千红哪敢说不,赶紧赔笑:“老妈威武,老爸英明。”
千红妈才点头道:“这还差不多。以后他再来找你,一句话都不许跟他说。”
千红问:“如果他是介绍生意的呢?”
千红爸想也不想地答:“管他做什么都不要理会。”
千红妈却捅了捅千红爸的胳膊肘:“20%呢!”
“什么20%?”
“这一次生意,千红就赚了六十万!”
“六十万?”千红爸觉得眼前金星乱冒,但是他坚强地顶住了,“反正已经有六十万了,咱不怕他,以后一笔生意做不成咱女儿嫁妆也够了。”
“够个屁。”千红妈财务出身,跟千红爸的观念完全不一样,“现在嫁个女儿多贵,就算是男方买房,我们也得出装修费,外加买汽车。好点儿的汽车六十万还不够呢。”
千红爸不解:“难道还要我们家女儿受那小子的气不成?”
“当然不啦,女儿,以后他要介绍生意你就兜着。除了生意,别的什么联系都不许跟他有,听到没有?”
千红无语半晌才无力地回答:“听到啦!”
千红妈还是不放心:“你给我跪下,当着万家列祖列宗发誓!”
“哇,要不要这么毒?”
“绝不能心软,否则万一你又陷进去,那我女儿的一辈子可算完了。”
褚滔在门外号呼:“我冤死了,以前那都是大河搞的鬼!”
千红刚刚实习就做成三百万的大单,这令她迅速成为保险公司的闪亮新星。不过,这并不妨碍她被人堵在课堂门口,而且对方幽怨的目光似乎说明了某种被牺牲与被遗弃的历史。下课的学员们纷纷投以注目礼,不难想象,这些嘴角扭曲、笑得十分鬼祟暗昧的人已经开始充分发挥想象力,编撰出种种不可思议但足以解释千红为何在短时间迅速做下大单的可能。
譬如说:她抛弃了眼前的前男友,献身于有钱人,以肉换单;又譬如她坑蒙拐骗了眼前男人甚至是许多像眼前男人一样的人,使得自己站在了保险业的制高点等等。
当然,这之中唯一难以解释的是:千红是如何凭借她匪夷所思的外表条件达成种种目的。如果承认她的外表达到了完成以上艰巨任务,显然对其他每个女人都是一种讽刺。如果不承认呢,实在是难以找到其他合理的解释了。
不管怎么说,男人憔悴的模样和幽怨的眼神无疑是值得同情,而且他的表情与千红的白眼和无奈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靠。”
“千红,我受伤了。”
“啊?”
“是的,受伤很严重。”
“在哪里?”
“这里!”男人指着自己的左胸口。
“得了得了,你跟我来,我们找个地方说清楚。”
褚滔不是装模作样,他是真的深受打击。前面说过,最初他不过是个自暴自弃、以高傲轻蔑掩饰内心惶恐的小屁孩。最初与千红相处,一方面是他的高傲无法容忍,一方面也是他试图掩藏自己的自暴自弃。不过千红根本不受他影响,不温不火地把他收拾了一回。这中间也不知什么时候感情发生了变化,他一日看不到千红倒觉得心慌意乱了。仿佛千红就是他的精神支柱。
一知道千红可能永远跟自己说拜拜,他顿时感到天塌了地陷了。
褚滔颓丧到下一刻就要倒掉似的:“你不在身边,我什么都画不出来。我不想吃饭,睡不着觉。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以为你很高兴跟我说拜拜。”
“我从来没有说过。”他开始小声地哭泣。
“夫人怎么说?”
“我不想听她说。”
千红低叹:“我又不是你妈,也不是你女朋友。你找到我有什么用?”
褚滔的泪水哗啦啦地往下淌:“你不要我了。我爸不要我,我妈不要我,现在你也不要我了。我知道了,你们最后都不要我,我还是一个人……”
千红头痛无比:“可是这跟而我们之前说好的不一样。”
“我什么也没说过,你不要我了,不要我了……”
千红知道褚滔本性就是个小孩子,你甭指望跟一个小孩子把事情说清楚。她只能尝试别的方法:“好了好了,我没说不要你啊。至不济,我们也是普通朋友。”
褚滔鼻涕与眼泪齐飞:“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但是我需要知道你找我干嘛。”
褚滔茫然四顾,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嘛。
“你就是想我跟你住一块儿吗?”
“是啊。以前我们都住一块儿的。”
千红微笑着解释:“可那个时候我是以大河女朋友的身份住进去的,你知道,现在我跟你只是普通朋友,我们没有那么亲密的关系,是不能住一块儿的。”
褚滔似乎压根没考虑过这种事。以前他只需要动嘴皮子,别人自然会帮忙实现。即便是他考虑不到的事,别人也自然会替他考虑到。因为没人指望他去考虑任何事情。基本上,周围的人实指望他别闯什么祸就行。
他费力地想了想这个问题了,给出了一个他看来最简单的答案:“你做我的女朋友不就好了?”
千红哭笑不得:“你知道什么是女朋友吗?”
“知道,你跟大河那样就是,住在一块儿,一起吃饭,一起睡觉。”
“对不起,难道你不知道男女朋友至少要彼此相爱吗?”
“相爱?就是爱吧?”
千红有晕倒的冲动,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做你个头啊,就知道爱。你从头到尾就是个纨绔子弟。”
“那好吧,什么是相爱?你告诉我,我去做!”
千红完全无力:“我没法告诉你。”
“为什么?”
“你告诉我什么叫痛苦?”
“就是,就是……”褚滔词穷。
“你告诉我什么叫高兴?”
这回褚滔总算找到一种说法:“心里舒服。”
千红追问:“什么又叫舒服?”
“……”
“相爱跟痛苦、高兴差不多,都是人心里的东西,我确实没法确切告诉你那是什么。我能够告诉你的只是:相爱的两个人会不由自主地彼此关心,对方高兴自己就高兴,对方难受自己就难受,能够帮对方做一点点事,就会无比快乐。对方伤心的时候,甚至希望自己代替对方伤心……我不知道我说得是否清楚,但是我能告诉你的就只是这些。”
褚滔已经完全呈痴呆状。
千红想:就知道是对牛弹琴。这么高深的东西,褚滔这种从小缺爱的小屁孩是完全不可能了解的。再过十年也许他能懂上那么一点点,但显然不是现在。自己是不可能等上十年了。有些人很好,但大家不在正确的时间相遇,确实很遗憾,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要我送你回家吗?”千红毕竟不能把他扔下不管。
“要。”
“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如果想找我喝咖啡聊天,我还是很愿意的。如果有一天想明白什么是爱,并且那一天找到一位也同样爱你的女孩子,你们就可以住在一块儿,不离不弃。”千红本来不想那么煽情,但是因为想起大河,情不自禁地流了泪。
褚滔呆呆看着千红:“我知道了,看到你流眼泪,我感觉这里也很痛。”他一手按着自己的左胸,一手去拉千红的手,“这是不是就是相爱?”
有那么一刹那,千红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大河。那双眼睛,那种深情,真是久违的阳光。但是她很快明白过来:面前这个只是褚滔而已。他们有完全相同的面孔,但绝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叹口气,她说:“所谓相爱,不仅是一个人爱另一个人,也要另一个人爱这个人。你爱不爱我,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爱的是大河,而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