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相府风波
他之箭术超群,诸国之中无人匹敌,他自是信得过,虞弃灵看看地上似要转醒的男仆,平静点了点头:“派人去查一名叫姒艳罹的女子底细,你离开吧。”
景翠恭敬一颔首:“是!”说完便推开旁边的门扉进入,如来时一般悄然消失。
虞弃灵目注他消失在门后,抬眸望了眼幽冷冰蓝的天际,沉冷一抿唇,才收回视线俯身去弄醒被敲晕的男仆。
商玄以前之试探,恰好解除了他之顾虑,历史从此次夏商之战便该开始改变。当初缉拿到刺客之人,本该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乞丐,后来商玄之丞相巫臣,正是与他里应外合灭掉商国之人。如今出现了一个历史中并无之人,姒艳罹,商玄和他都该谨慎对待了。
晓得商武王派来监视的人又跟了上来,虞弃灵见醒来的男仆相信了他之说辞,他是被地上石块绊倒碰在石上才昏迷,天色不早,二人便急忙回了丞相府。
半个时辰后,比国尉府规格稍高的丞相府邸外,飞檐双阙与宅邸围墙连成一体,透过敞开的大门,隐约可见内中重峦叠嶂,回廊曲折,堂室高低错落。
只是大门之前伫立着两排手执长戟的士卒,面色严峻,目不斜视,为和润外露的丞相府平添了一丝冷肃杀伐之气。
姒艳罹走近时,远远便见两名士卒押解着一身着破棉袄之人从府内出来,向一辆囚车走去,此时再近,也难以进入,一顿步子,站在禁区之外望着。
士卒全副武装,只有两国交战时才会如此,被押之人是虞弃灵,囚车,艳罹自见到他便一直思索之事陡有了答案,原来夏国送到商国的那个质子是他!那么他一脸病容,穿戴寒微便不足为怪。
她竟一时忽略了此处。夏国国君之子,分以夏、虞为姓。夏是太子之用,虞为其他王子。送往他国的质子皆是一国太子,以示庄重信诺。商国为质的太子在商王授意下秘密逃离夏国返回之后,夏国便以此为借口时时攻击商国,他既无法回到夏国,便只能改换姓氏,自降身份以求能在商国平安度日。
虞弃灵恰好此时转眸,无意竟看见了站在远处之人,怔了一怔,没想到还是被她看到了这一幕,本以为会错过她来拜访凤尹的时间,他便已被商玄大军带往边关了,早知如此,便不将钱袋交予仆人,他自己归还,微动嘴角露出丝无奈淡笑,对着她点了点头。
两次见面,她都是刚刚好在他最狼狈的时候。想到这,冻得发白的面上不由一烧,下意识垂下了眸,上了只用木柱纵横交错,防止犯人逃跑的囚车,坐在草铺上,双臂环腿坐着。
凛冽寒风依然穿肤透骨,虞弃灵身上还是那套破了洞的棉衣。冷得颤栗一抖,本能顿缩紧了身子,彻底蜷缩在了四面透风的囚车一角。
艳罹眸光深沉一闪,手指轻抬起按在了腰侧剑柄上。夏国国君三年前突然征战癫狂,穷兵黩武至今,劝谏忠耿之臣被诛杀殆尽,民不聊生,却依然不止,此次攻打商国必然要败,而国亦岌岌可危,她这二十日间秘密去战场,又多了一事。
就在此时,“多谢凤相提点。”紧接着传来一声熟悉之声,商玄和一老者随步而出,便是他口中之丞相凤尹,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精神矍铄。
商玄刚说完,陡见远远伫立的她,心头一动,暗藏温柔的笑意凝聚,他以马车代步,却是比她快了许多,歉意看向老者:“凤相欲见之人已至。只是碍于护卫军在此,才不得不驻足等待,我这便去将她请来。”
凤尹眸色顿亮,顺着他视线一望,急摆手:“不必!老夫和你一同去。”
护卫军见商玄所做手势,顿时向两侧退去,为二人让出道路。
姒艳罹见此眸底光芒散去,松开了按在剑柄上之手,提步直接走入内禁区,护卫军刚要阻止,却被商玄远远一声呵退,她继续前行,就在三人相距五人远时,她突然转了步子,平静向囚车走去。
见护卫军还要阻拦,姒艳罹停步,向商玄和凤尹望去:“我与他有一面之缘,有一事欲谈。”
凤尹不假思索点头:“可以。”
虞弃灵随男仆回来时,已将诸事禀知了他,若非他夏国质子身份,亦是一可堪重用之才,而她能站在外禁区观视此地情形,只可能是王子刻意安排不让士卒阻拦。否则寻常之人,按军令已被当场逮捕。
商玄见凤尹望来之视线,当即一挥手:“不论她做什么,都不必阻拦。”护卫军领命散开。
虞弃灵听到姒艳罹之声,诧异忍着寒风,抬起了头,她要跟他说话?
见她几步停在了囚车前,白皙文雅的面上亦如初见时一片温润,冻得已经白中透紫的面上露出了丝淡笑,轻叹一声:“未想死前还能见姑娘一面,我欠你之钱物交予一男仆,日后他会去还钱。”
艳罹不置可否,反上下打量完他局促情形后,意味不明问了一句:“你尚未告诉我,你之身份。”
虞弃灵一怔,以她之静敏,见此阵仗,怎会不知,又故意问出,但也并非恶意,想不出她为何如此,不由红了面色,坦诚笑言:“姑娘明知故问,不知有何不方便言语处?”
姒艳罹却是收回视线,抬手解下了身上貂裘,搭在臂间,毫不忌讳道:“我有交友之癖,但凡诸事巧合,我助过两次,便认为一生之友。用你之答案换我身上貂裘,战场归来后再归还。”
虞弃灵怔了一怔,见她无貂裘在身,已面色冻得发白,陡笑摇了摇头,轻声道:“能再见姑娘一面,弃灵已是心满意足。”她有心为商国客卿,各国形势必然心中有数,夏商两国孰胜孰劣一目了然,而商玄护卫军阵仗并未遮掩军情,此举明为凤尹而坐,实已在为招揽她暗暗释出善意。
她第一次街上之救是无意为之,这次举动却甚是刻意。交友,他不怀疑她之诚意,但其中必还夹杂着其他目的。他之伪装并无纰漏,她不可能看出什么。
一旁的商玄见二人对视的眸光,温润眸底微不可见的冷意厌恶一闪,便抬手触及脖颈间。
姒艳罹刚要出声,却不料还曾寒气逼人的身上突然暖意袭来,转眸一看,却是商玄脱下自己身上白色狐裘,亲手披在她身上,商玄见她不解,微笑拿过她臂上貂裘:“你身子惧寒,不可缺了此物。我替他收下,你提议之交易,由我来做。”
姒艳罹见他眸光透着一丝不寻常的熟悉关切,诧异敛思,平静收回视线,并未拒绝他之狐裘:“多谢,公子狐裘艳罹改日再去归还。”他该是从她受寒后,瞬间冻白的面色上看出她畏寒。
商玄因她和虞弃灵言语的不郁才散去,欣悦转身将貂裘透过两个木柱间之缝隙塞入,看向虞弃灵冷静劝说道:“除了姒艳罹,无人能让国君同意,送你御寒衣物,此事随后会上报于国君知晓,你安心留着,我只能为质子做这么多。”
商国国君为招揽贤士,必然会不拘一切小结,满足他们一个合理要求。姒艳罹赠衣给敌国质子之举,并非不可。虞弃灵见她收下商玄之狐裘,不再受冻,才抬手接过披在身上,尤带着她体温的热气瞬间包裹全身:“公子玄宽厚仁心,艳罹姑娘好意,弃灵纵下九泉亦不忘怀。”
商玄一挥手,护卫军便重新将囚车包围,阻隔了姒艳罹和他之视线,他看向她道:“他是夏国质子。”
姒艳罹不置可否,提步向注意他们举动的凤尹走去,停步后凝视他道:“多谢公子好意,让我能进入禁区之内。”
说完,意有所指向她不久前站立处望了一眼,本还空荡荡地青石地上竟不知何时列上了全副武装的士卒,寻常之人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她那时站立处。
商玄未诧异她看出自己刻意之安排,淡笑意有所指隐晦道:“这是国尉赏识之人该得之礼遇。”他招揽艳罹到手下之动作不能过快。
姒艳罹心有计议,笑不露声色颔首:“预祝公子凯旋!”他们在国尉府见第一面,国尉代指他自己,方才格外的关切,原来是不动声色想要招揽她,
商玄笑点了点头,这才看向凤尹告辞:“时辰不早,玄这就启程,相爷止步,莫要再送。”
凤尹笑颔首:“老夫静待王子捷报。”公子玄若只是战场杀敌骁勇无匹,便不足为太子虑,但诸位王子出身不可能如表面那般简单,他若手下养着食客谋士,却是大患,监视还不能松懈,直到太子登基为王,才能放心。
商玄上了马车,厚重的帘帷放下,眸底温润笑意顿时变成了沉厉,下令开拔。没想到重生再来一次,你仍要赠貂裘予他,孤怎可能让你称心如意,你的一切都只能属于孤王。若非虞弃灵来日还有用,这次战场上便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就在离了丞相府视野内后,“来人!”
“属下在!”
“先将质子身上貂裘收起,妥善保管,等到无人之野,再交予,以防沿途百姓怨怒,质子受辱。将此言一字不差传予他知。”
“是,公子。”
马车外领命的都尉一拉缰绳,调转马头,马鼻呼出的气在寒风中一散,便达达行向后面的囚车。王子计谋,伪装身份,此行过处皆为都邑县镇,让人误以为是商国沉溺歌舞享乐,手无缚鸡之力的四王子应战。公子弃灵,途中受冻也只能怨你身为夏国质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