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艳罹从脚步声出现在回廊便已知晓。一人的在大门前听过,为管家。一人稳健沉矫,气息平缓均匀,是常年练武之人会有;一人轻纵有力,内敛生息,是剑术超群之人才会有之情形。
蔺冢,商玄,她叠在腹前的手微动,隔着貂裘轻拂过剑柄,一道无人可懂的深沉光芒自眸底滑过后,才缓缓收回望在树梢的视线,待脚步声停止后,平静转身,直视来人。
见她面容温雅柔婉,眉目温清,莫名有如沐春风之感。蔺国尉眸底难得见女子习武之人,还有如此气韵,一丝意味不明的审视之光在目中显露。若非身着女子衣物和身形之故,当真便是文雅君子,高洁玉质。
拿着商国追缉两个月仍毫无头绪的刺客断首来见,准备如此充分,她之目的不只是想要寻常武职。
商玄目中带着礼贤下士的谦和,虽是王子身份,却不先出声,淡笑又看了眼蔺国尉,静待仍在审视中的他定夺。
姒艳罹面静如水,任由二人打量,他们尽兴后,才移开视线,合抱双手于前,略一躬身垂目,扫过青石地面上的残雪之后立起身子,又缓慢抬起双眸,继续直视二人。
一揖不拜,口无恭语,虽非本国之人,但以庶民之身对他们如此却着实无礼。面上看不见丝毫端倪,举止间请傲却由此显露无疑。锋芒拿捏得当,倒也不同与其他高傲之人,蔺国尉嘴角突然露出浓浓笑意,向她走去。
商玄见他露出如此神色,便知姒艳罹此举深得他心,冷沉势在必得之光一闪后,不动声色淡笑随步。
蔺国尉走近无言,只从袖中取出一枚寸径长的白璧,递到她面前,笑道:“国尉府上卿之爵位象征,艳罹侠士若有意,此后便是吾蔺冢封邑之邑宰。”
上卿本是诸侯国中的丞相之爵位,在其共同佐卫的周朝王宫内,为正卿冢宰,至后周朝衰微,各路诸侯争霸吞并开始,上卿之爵名便下降用在了重要官员的采邑家臣身上。
姒艳罹未曾犹豫便抬手,却在要触及时突然停住,目注蔺国尉,露出丝意味不明的淡笑:“我暂代国尉保存二十日。二十日后是否继续留着,全看国尉之意。”想要试探她之胆识,敢否承此大任,蔺冢你的题目简单了些。
蔺国尉大笑一声,毫不犹豫松手,姒艳罹收好白璧后,才笑道:“二十日后,你会见到我蔺冢的其他诚意。”她有何事,需要这二十日去做?
姒艳罹这才俯身提起帛布包裹的木匣,托在双手间,目注他:“艳罹心意,还请国尉笑纳。”
蔺国尉笑抬手接过,亦不假手于他人:“侠士该已知晓与我一同前来之人是谁。”
姒艳罹转眸,一直注视她和蔺国尉的商玄面色谦和,丰神俊貌于冬日之下熠熠生辉,一双深邃幽墨的眸子内敛万千波澜,便是名满天下的三名美男子之一:“三王子,公子玄。”
商玄一怔,绽开了丝明朗清笑:“初见……”说话间狐裘微动,一个寸许大的凤纹玉璧突然自腰间滑落,他发现眸色一变,急顿话音俯身去接,手刚要捏住落地的白璧,却不料已抢先被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接住。
姒艳罹见他那一瞬的急闪而过的眸色,平静转手交还:“系带已断。”此物对之重,当不止是因玉器贵重那般简单。
“多谢!”商玄微松口气笑接过,细心拂去上面灰尘,放入怀中:“幸好侠士眼疾手快,不然母后遗物受损,我只能抱憾终身了。”
艳罹退了五步站回原处:“无我,王子亦会接住。”
五步之外,瞬间急动,俯身,伸手,接物,精准无误,一气呵成,步蔺国尉眸底精芒一闪,沉笑赞道:“侠士武艺果然超群。”王子此举该是刻意为之,有试探艳罹武艺之意,正合他之意。
姒艳罹余光见进厢房寻找虞弃灵的管家走近,才看着二人又出声道:“国尉和王子来此前,丞相府来人,有事急召虞弃灵,他不得不离开,托我一表不告而辞之歉意。”
“又是凤尹这个老匹夫!”蔺国尉陡笑斥一声:“派人来,还未拜过本国尉,又将人召回去,太不把本国尉放在眼里了!”
说完,才想起当即看向管家道:“速带艳侠士去住处歇息。”
管家一怔,何时为她安排了住处?他负责全府之事,怎会不知?刚想到此处,蓦得突然想起一事,那日国尉亲自吩咐人打扫院落,他只诧异,却未想到此处。还从未有食客,让他如此费心操持过,难掩震惊看向蔺冢道:“可是国尉那日亲自下令安排之处?”
蔺国尉丝毫不掩饰对她看重之意,颔首:“是!”
姒艳罹却是笑了笑,直言不讳道:“来日我或许会长住国尉府,这二十日,还是住在客栈,更方便观览盘镐风土和繁华市景,只能推却国尉盛情了。”
说完微一躬身,看向蔺冢和商玄告辞道:“天色不早,我尚要去一趟相爷府送上随候珠,来日再来拜会国尉。”亦不待二人出声,便转身进了廊庑,向直通的国尉府大门走去。
此举甚是无礼,管家立起身子,拧眉盯着她背影:“国尉当真要任命姒艳罹为邑宰?”
蔺国尉看了眼但笑不语的商玄,才看向和他岁数差不多的管家:“自然,你有何疑问?”
管家怔住,看向他:“听口音,她是鼓国人,臣下立刻派人去查此人底细。恰好有二十日时间,若并无不妥,国尉再决定任命她也来得及。”
“不必!”蔺国尉不假思索否决,见管家不放心,边打开木匣查看尸首,边道:“她之出身高不过士,低不过庶民,却穿与身份不匹配的贵重貂裘,不用查,亦知其中有些端倪。”
说着一顿,看着虽然发肿却熟悉至极的刺客之首,似有遗憾,又似感慨的叹了口气,看向商玄道:“王子可否帮我为管家继续解惑?”
商玄笑颔首,却是未直接言,反笑问了一句:“你可注意到了她腰间佩剑?”
管家略一回忆,剑身通体漆黑,若隐若现青铜饕餮纹,不解颔首:“嗯。”
商玄道:“若判断无错,此剑该是地魄剑。”
管家一怔,五年前,已被六国联军灭掉的姒国,所打造的三大天下名剑之一,地魄剑!眸色震惊一变:“怎有可能?此剑被尧王赐予资助粮饷的富商。剩下的天魂剑为吾王所得,人灵剑在夏王手中。”
商玄见他惊愕至此,平静凝眸:“你所言确实,不过已是五个月前之事。由姒国公主亲自参与打造的这三把剑,为天下王侯公卿侠客觊觎,若为王君而得,尚可存下,若寻常之人,却是祸灾之始。”
姒国以铸造兵器见长,所造之器闻名天下,一名生得极丑的公主偏最是精通兵甲之物,可惜他去晚了一步,太子、这丑公主和其他所有王女皆不愿苟且偷生,自燃宫殿,竟全数葬身火海之中。不然拘押到商国,便可为商国所用。
咔哒一声,一旁的蔺国尉重新包好了布帛,交给管家:“暂先将孤由之尸首保存在冰库中。”
管家遵命接过,蔺国尉继续道:“五个月前富商宅院惨遭天火,妇嗣逃过一劫,富商却无此幸运。随后细查,金银之物并未损失,唯独地魄剑失踪。”
若是天火,该任何东西都无损失才是,除非,管家当即看向二人:“天火必然是人为所纵,目的是得到地魄剑。如今它在姒艳罹手中,难道这火便是她所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