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独白
大概就是多年前的雨夜,那时的雨下得很小,世界也还没老,而众生都有各自安好。 越过星空下大片大片的漆黑,那场雨还飘在最初的地方,那世界也还等在刚开始的时光,其实,我想说的是,故事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
<<<<<<<<<<<<<<<<<<<<<<<<<
我想我已经老了。
人一老就容易犯糊涂,常常会给人带来困扰却不自知,倚老卖老大概就是形容我这样的人吧。那些饱经风吹雨打的久远年代,只有在梦里才飘忽闪烁的寂静星辰,如今都静静的融进空气里,已经成年代的一部分。
在这夜阑人静的时候,你们大可以想象一位老人,他是一个孩子的结局,他在一条归家的道路上行走到老,是年代的一部分,他再无路可逃,因而也是路的一部分。在人们久行不至的僻远路途,废弃多年的荒宅旧院,这老人悠然的踱着步子,眼中满是多年前的陈事旧影,也就像是那荒宅旧院。你我都是走在归家的道路上。
哦,你看我,又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要说人一老啊,还真是让人无可奈何。人这一辈子就像梦一样飘忽,我年轻气盛的那些年,最不喜欢在路上溜达,那时候每条路都看不见终点,而我是个怀揣梦想的人,不希望路来指引我的方向。而现在想来,欺骗一个年轻人,这也许就是命运。
<<<<<<<<<<<<<<<<<<<<<<<<<<
我本不应该活这么长时间的。
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想活这么久的,生命冗长到只剩下烦恼,而我却只能宽恕。事实上,我仍走在人世的某一个角落,一步一步的行过悲欢,一年一年的踏过春秋,在漫长的道路中寻找烦恼,在漫长的烦恼里厌弃永恒。而这永恒,没有人知道这些永恒有多么仓促。
原不过是,慌不择路。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轰轰烈烈的开始,轰轰烈烈的行路,轰轰烈烈到灰烬无声,轰轰烈烈到追悔莫及。我大概是这样想的,很多轰轰烈烈的故事后面都是有一位老人的,他在开始的时候就是为了见证,而一旦当他老去,他的一切就只是为了结束。总该有一个人负责替历史收尾,总该有的。
到了最后,我远远地行在众人身后,就该看到一种结束,或许还有坟墓。不是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活多久的。唉,这可真可怜。
<<<<<<<<<<<<<<<<<<<<<<<<<<
我突然想起我是想说一个故事的。我还没有说什么“开始”之类的字眼就絮絮叨叨的说了这么多,真是可叹。
你们要知道一个年轻人是很难弄懂老人的想法的,老人们总是把什么都记住,却又都记得似是而非,于是当他们想说明什么的时候,就开始把事情说得晦涩难明。
这些话听起来更像是某种悲伤的隐喻。多少年后,当我在自己的命途里行走将至尽头的时候,当我淡忘那荒宅旧院后又淡忘了数不清的岁月的时候,当我告别了那些故事远离了故事里的人后颓然老去的时候,就是这个时候,我才明白一种隐晦的悲伤,穷途末路是种悲伤。
多少年后,我这样一位老人却仍坐在我少年时策马离家的地方,倚着经年未见的苍凉古树,对着变幻莫测的温柔晚景,想着渐渐远去的流年往事,也就能看见一种结束。我甚至不需要再去追溯,也不需要再继续行路,我就坐着看后来人走我走过的路,说我说过的话,去我去过的地方,爱我爱的人。而那人却不知道。
我就坐着看后来人拖着残躯蹒跚归来,而后就是下一个百年。我就坐着看后来人凝神望向另一位少年,望着望着,他就回头问我:这条路是谁走过的,这些话是谁说过的,这地方是谁去过的,这个人是谁爱过的?
我回答不上来。
人们必定能意识到一种颓废,人们也必定要踏上一条长路,求活,求活,没有死亡。
<<<<<<<<<<<<<<<<<<<<<<<<<
我清楚地看到一些坟墓,可我却不知道哪些人还活着。这可真不好。
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迟早都是要带走一个时代的,除了坟墓,还要留下一段历史。最好是一百年一百年的追溯,我也好看他们一百年一百年的去行路,慢慢悠悠,浩浩荡荡。当千百万载都已行过,我才离开那里回到人世的某一个角落,而陪伴的人在中途便与我挥手作别,寻向他们那些冗长的道路。
于是,在此后无尽的年岁里,我便独自一人走着我剩下的路,独自一人在空旷悠长的道路里一遍一遍的行向自己的结束。我所有能想象到的乃至不能想象到的,都能在路途里找到;我所有能预见到的乃至不能预见到的,都还在路途里等待。
老人们在一条路上走了数不清的百年,看了数不清的事情,自然也要重复那数不清的悲伤与颓废。老人们仅有一条向着未来的生路,可以越走越远,却不可以再回到这一步。事实上,唉,我累了。
<<<<<<<<<<<<<<<<<<<<<<<<<<<
我说了这么多话其实只是因为一种不舍,毕竟人们总是愿意把回忆冷藏。越快乐越悲伤,越痛苦越畏缩,那些年岁里碧蓝如洗的天空,那片天空下并肩走过的古道,那条古道上光彩夺目的争斗,那些争斗里肆意轻狂的年岁,如今都成定格,仓促里化为永恒。
老人们的世界很单调,生到尽头,死遇出口,爱恨情仇天地至道都不过是旧时心情,那时年少。
于讲故事的人来说,第一步便是最后一步,有开始就意味着已经结束,所以我说这些只是为了一种回溯。于大多数老人来说,他们会跟你们说:那些事啊,那可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们得容我想想,从那儿说起呢?
可于我而言,我会说:年轻人,这世上的事多是混沌难明无始无终,故事往往都是在难以察觉的地方开始的,而现在,你们要听我说了——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