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入禅也说不明白自己的心情,总归他是非常乐意瞧见金折桂跟玉破禅两闹翻。
金折桂再三地看了眼玉入禅,嗤了一声,瞧见村子里来了一群莫名其妙的,三教九流、龙蛇混杂,竟是什么都有,扭头看玉破禅因为玉妙彤和亲过来有些心不焉,先跟玉老将军、沈席辉寒暄一番,然后就兀自向山上去寻瞽目老,抬脚进了寨子里,就见原本她跟戚珑雪住着的屋子再往上,又盖出来成品字行的三座屋舍,其中下面的两处问了,便知住着的一个是范康,一个是才来的秦王夫妇,再向上面去,最顶上的,就是瞽目老的屋子。
门口,金折桂才要进去,就被严颂拦住,只见严颂巴巴地向里看,满脸都是好奇。
“严颂,咱们黑风寨……”
严颂冲金折桂嘘了一声,跟金折桂咬耳朵道:“梁大叔瞧见山里留下的图案,照着图案叫圈出来了地。”
“俟吕邻云肯让他圈?”金折桂诧异道。
“梁大叔有意叫阿大、阿四去寻什么子规谷,俟吕邻云跟后头,又是声东击西,又是栽赃嫁祸,除了不少心腹大患。后头又有和亲,他就懒得管这边了。”严颂侧耳去听屋子里的动静,听见有连连磕头感谢瞽目老,赶紧领着金折桂进去。
金折桂才进去,就见瞽目老这屋子已经成了百宝库,一个个头矮小体型又肥又圆的跪地上连连磕头,然后炯炯地注视着月娘点燃香烛的手,待那香烛被点燃,就颤抖着手快速地拿着《推背图》去角落里看,看他不住地往后翻,就知他是想《推背图》里发现自己的名字。
“爷爷。”金折桂唤道,眼眶一酸,坐瞽目老下手,去摸瞽目老的手。
瞽目老笑道:“丫头回来了?”
“爷爷,怎么开始这么给摸骨了?”金折桂问,谁不知瞽目老轻易不给摸骨的,如今花了银子就能给他摸一摸,总有种堕落的感觉。虽看这屋子里的摆设,心知瞽目老赚了不少银子,可她到底为瞽目老觉得委屈。
瞽目老开朗地笑道:“爷爷看开了,既然能赚银子,那就大大方方地赚。”要紧的是,自从放出话,说他跟范康两个来这黑风寨给算命,这黑风寨里就来了不少想赌一赌自己命数的。
“……莫不是,早先那丫鬟当真……”金折桂吞吞吐吐,怀疑是早先她二哥房里的丫头当真给生下儿子了,于是瞽目老赚银子养家糊口。
“哪里有她什么事?那丫鬟怕是早被祖父处置了。”瞽目老遗憾地说,这边说着话,却是忽地道:“时辰到了。”
“老神仙,再叫瞧一眼……带了五千两银子来的。”那一心要《推背图》里找自己名字的哀求道。
月娘听他说话,就又点燃一炷香,然后取走那拿来的箱子里的一千两银子。
如此反复四次,那才不甘心地把《推背图》送回。月娘替瞽目老收回推背图放箱子里,然后静静地坐着听金折桂跟瞽目老说话。
金折桂把金阁老、金老夫、金蟾宫、南山等都问候了一通,最后笑道:“一直想着爷爷就好了,只是这边再过两月就开始冷了,又兵荒马乱的,不敢叫爷爷来。”
瞽目老道:“兵荒马乱的才好,谁都想当英雄,当不了英雄也要做枭雄、奸雄。听说把秦王带回来了?”
金折桂道:“路上遇见的,就直接带来了。”
瞽目老默了默,半响道:“带了他来也好,他虽是钦犯,但总是王爷,有他,一干想造反想称王的也有个怕头。”正说话,就听说秦王来拜见,于是月娘、金折桂赶紧起身去迎。
金折桂见许久不见,月娘一个留京中清瘦了不少,脸上伤痕渐渐地淡去,大抵是跟梁松聚少离多,身上有些凄清之色,如此,反而扫去了身上的风尘气。
“梁婶子,这里的银子不用收一收吗?”金折桂低声问,屋子里的金银锭子、绸缎珍玩随手放着,似是别送来是什么样子,如今还是什么样,谁都没碰过一下。
月娘语气轻快地道:“花爷爷说这样才显得财大气粗,反正有柔然那边,没敢抢。要有问起来,只管跟说没地收。”
金折桂一笑,先迎了秦王、秦王妃进来,秦王认出月娘,瞧见月娘的时候怔了怔,随后大抵是想他也不是王爷了,又何必嘲笑月娘的出身,于是径自进去跟瞽目老寒暄。
金折桂立门边听瞽目老跟秦王说话,又见沈席辉、玉老将军、梁松、玉破禅、玉入禅、阿大等纷纷进来,跟严颂一左一右地迎着,见梁松、阿大、拓跋平沙等已经知道阿六的事,就不再多说,只叮嘱沈席辉:“舅舅回去了,就跟父亲说,叫他留意一下西陵城里慕容的奸细。免得上了什么的圈套。”
沈席辉诧异道:“不回去?姐姐叫把领回去。”瞧见金折桂身量拔高不少,头发编成一条大辫子垂脖颈边,衬得原本只看眼睛有些妖媚的面孔英气十足,“放心,姐夫已经替打点好了,回了西陵城,随意出入军营,做他的参谋还是能够的。”
“什么?”金折桂诧异了。
沈席辉笑道:“姐夫总算干了一件好事,西陵城里谁不赞是女中巾帼。姐夫说闲不住,就给找好差事了。”一笑,眼尾带出柔和的细小纹路。
金折桂悻悻地,感动于金将晚的用心之余,又不舍得离开子规村,“舅舅,等子规城修好了,跟破八一起回西陵城。”
沈席辉还不曾听说金折桂跟玉破禅的事,因此对她这话很不意,劝道:“听话,跟回西陵城去。祖母也很是想念。”眼睛瞧见严颂一直耐心地一旁听着,对严颂点了点头,忽地听见屋子里玉老将军跟秦王吵了起来,沈席辉只觉得头疼得很,听秦王跟玉老将军翻起旧账,就不肯再进去,等看玉老将军气咻咻地出来,才赶紧道:“老将军别气坏了身子,咱们过几日就走,何必跟里头那位斗气。”
玉老将军颤抖着手指了指,心里埋怨玉破禅跟秦王走一起,气咻咻地跺了半天脚,又叫了玉破禅、玉入禅跟着他单独去玉破禅的屋子里说话,待半斤八两二婢女送了茶水进来,就叫她们二退出去。
“祖父怎么把丫鬟也送来了?”玉破禅问。
玉老将军冷笑一声,“忘了回家的路,不管家里死活,但家里祖母、母亲总要惦记着有没有受委屈。”
“祖父,孙儿没受委屈。”玉破禅疑心玉入禅说了什么,于是便看向玉入禅。
玉入禅眼观鼻鼻观口地垂手站着,心想玉破禅又跟金折桂一同出去许久,也不知道他们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老九还有个鲜卑女,”玉老将军皱着眉头,虽不喜阿烈的鲜卑身份,但好歹玉入禅的身子骨是好端端的,“一直不近女色,只跟男们混一处……如此,不送来几个丫鬟,谁能安心?”
玉破禅诧异道:“咱们家不是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吗?既然如此,送了丫鬟来……为了叫祖父们安心毁了她们清白,这以后……”
“谁说要纳她们了?她们也是想多赚一些嫁妆银子,谁当真会痴心妄想来咱们家做妾?”玉老将军怒道,喟叹道:“家里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大哥一直瘫床上,动弹不得,十妹妹又和亲过来……们兄弟二双双不家,看母亲的面上,跟祖父回去吧。”
玉破禅道:“祖父,子规城没修好,不回去,至于其他的,祖父莫担心,已经看上一个好孙媳妇给。保管叫满意。”
“谁家的?”玉老将军赶紧问,唯恐玉破禅执拗地要娶个鲜卑女回去。
玉破禅待要说,玉入禅赶紧拦着他,笑着对玉老将军道:“祖父,们寨子里哪有什么,西陵城里呢,如今不好说,等回去再说。”说罢,又给玉破禅使眼色,玉破禅耳边道:“八哥,如今就说,祖父怕会嫌弃小前辈……”
“长辈面前交头接耳,成何体统?”玉老将军斥道。
玉破禅心想若要嫌弃,就算回了京城也会嫌弃,又要说。
玉入禅冒着被玉老将军责罚的风险,又快速地玉破禅耳边说:“万一咱们不京城,祖父抢着给定亲呢?”
玉破禅心知自己绝对不会由着玉老将军给他定亲,但又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待他跟金折桂双双回京再计较这事就是了,于是道:“回头再跟祖父说。”
玉老将军动了怒,先冲玉入禅骂道:“出了塞,规矩就全没了?”又对玉破禅道:“藏头露尾,莫非那女孩儿……”
“门当户对,性情好,会持家,祖父放心,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了。”玉破禅道。
玉入禅后悔自己没抢先告诉玉老将军玉破禅看上的是个鲜卑女,转而又想,自己跟着玉老将军回京后,大可以告诉玉夫玉破禅对个鲜卑女如痴如狂,如此玉夫定会急着给他找媳妇。
“果真如此,倒也不错。”玉老将军捋着胡子点头,竟是信了玉破禅的话。
玉入禅心里着急,心道玉破禅不肖不孝成那模样,怎地玉老将军还会信他?
玉老将军见识过玉破禅做“买卖”的能耐,自是不怀疑他的眼光,只是再有眼光的,也会做糊涂事,“把秦王弄来,万一有污蔑咱们玉家勾结秦王……那该怎么办?”
“秦王已经被杀头了。谁敢保证这个就是真的?敢有污蔑咱们,那些抓秦王爷的、砍秦王爷头的,还不得先收拾了他们。那些才是正经的栽赃陷害的好手,谁敢得罪他们?”玉破禅看玉老将军捋胡子,不禁手痒地摸摸自己的胡渣子,心想回头找金折桂剃胡子去。
“可是言可畏……”玉老将军咬牙,心恨玉破禅固执,不受教。
玉破禅道:“祖父好生跟太上皇说一说,告诉他咱们这子规城的好处……莫忘了,咱们可是柔然的边上修建城池。打探草原的消息,买卖草原上的盐铁马匹,若是草原有什么风吹草丛,们头一个就能知道。”
玉老将军咋舌道:“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好孩子,又冤枉了,还当胡闹,大丈夫志四方,家里不需担心,好生地把子规城建好。”
“哎。”玉破禅道。
玉入禅早先想回京搅合玉破禅、金折桂的事,如今听玉破禅一说,又觉这话有道理,于是赶紧道:“上阵父子兵,父亲不,身为弟弟也该留下帮着八哥。”
“不必,老九,这子规城是要送的,这次不能由着从中作梗。”玉破禅道。
玉入禅心想自己忍辱负重的还不够吗?“八哥,……”
“叫九弟留下帮忙。”玉老将军敏锐地察觉到若子规城建好,也是大功一件,又想中原太太平平,该再叫玉入禅再立一功,正式踏上仕途。
“……是。”玉破禅有心想叫玉老将军喜欢金折桂,于是便不此时顶撞他,忽地闻到屋子里的脂粉气,不禁蹙眉,道了声失陪,去里间看,就见玉入禅已经从这屋子搬了出去,里面被褥锦帐全部换了新的,只觉得有动了他的东西,出来后,立时对玉老将军道:“祖父回去的时候,把丫头们都带走吧。”
“那是母亲派来的,是母亲一片心意。哪怕不叫她们伺候着,也该叫她们替缝补衣裳,瞧瞧那些旧衣裳,缝的歪歪扭扭,成何体统?”玉老将军心疼地道。
玉入禅原本要顺着玉老将军的话劝说玉破禅,可听玉老将军贬低他做的针线,立时有些怏怏不乐,“祖父……主要是塞外的针线不好使,是以才缝的不成体统。”
“正是,祖父,有老九帮做针线,不用丫头。”玉破禅道。
玉老将军愕然,原以为是个笨手笨脚的鲜卑女子帮着玉破禅,此时听说玉破禅的衣裳竟然是玉入禅来缝补,不由地感慨万千地看着玉破禅,只觉得玉破禅浑身都是英雄气概,哪个女看见他都该喜欢才是,怎地竟然连个自告奋勇替他缝补衣裳的女子也没有?“想当年,……”
“好汉不提当年勇。祖父若是说自己年轻那会子的风花雪月,还请祖父想一想咱们家的那规矩,再想一想,祖父就知道自己造了多少孽。”玉破禅虽打定主意不顶撞玉老将军,但还是想给他提个醒。
“这混账!”玉老将军待要摔茶碗,又心知塞外东西金贵,不可拿来随意撒气,强忍住火气,半响道:“才回来,自己好好收拾收拾。老九跟着去城里转转。”才要走,就见金折桂、严颂二门外守着。
“玉祖父,们子规城还没挂牌子,东城门秦王爷来题字,西城门,请玉祖父来写。”金折桂笑盈盈地跟严颂一起搬着一块木板过来。
对着别家的孩子,玉老将军自然是要和蔼可亲,先谦虚道:“该叫花爷爷来写。”
“爷爷说他是草莽之,写的字见不得。”金折桂笑道,跟严颂一起把木板搬进去,又是研墨又是润笔,最后请玉老将军来写字。
玉老将军卷起袖子,思量着这子规城是他们家的,挂个他题下的字也好,于是提笔,写下三个铁画银钩的字。
“玉祖父的字真好看,威风、洒脱,又不失沉稳。玉祖父替也写几个字吧。”金折桂赶紧拿出一张纸来,用茶碗做镇纸将纸张铺好,还不等他说话,就听玉入禅抢先说:“写花气薰欲破禅这一句。”眸子微动,心想玉老将军定是没想到玉破禅会跟金折桂臭味相投,如此,他不如点破了,他不信玉老将军会喜欢金折桂这样的孙媳妇,毕竟金折桂喜欢抛头露面之外,还琴棋书画、针黹女红全都不通,甚至,金折桂因为兵书的事得罪过玉老将军,玉老将军也未必不知道金老夫不喜欢玉家。
“糊涂,这一句里有八哥的名字,哪里能随便送给家小姑娘家?”玉老将军说过这话,才醒过味来,把包含玉破禅名字的诗句送给金折桂,自是隐晦地表明,答应了他们二的事,握着笔不禁有些稍稍犹豫,再看玉破禅,就见玉破禅自从金折桂进来就不时含笑地看她,又去打量金折桂,不禁暗暗点头,心想当初若是玉破禅直接瓜州一战成名,成为少将军,那他跟金家的亲事早就定下来了,只怕这事玉破禅知道了,定会后悔;又想玉破禅如今若有丝毫想娶金折桂的意思,就该好好地思量着创一番事业,不然,金家哪里肯轻易地叫他一个马贩子娶了?
玉破禅见玉入禅先不许他戳破,如今又自己个只戳穿一半,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祖父,花气正应着小前辈的金桂二字,况且,她原本就跟瞽目老姓过花。”玉入禅再接再厉,虽被警告了,但看玉老将军不说话,就当玉老将军十分不喜金折桂。
金折桂一颗心落谷底,心想玉老将军定是不喜欢她的,自己要跟玉破禅一起,怕是要费上一番功夫,于是战战兢兢地看着玉老将军。
玉老将军见金折桂露出委屈的神色,心想这丫头还知道用软的,提笔纸上笔走龙蛇地写下七个字,又对金折桂语重心长地道:“这字幅好生收着,别叫看见,免得嘴碎的胡言乱语笑话。”又题下自己的名字,看金折桂露出释然的笑容后玉破禅也跟着露出笑容,心想好一个玉破禅,但看此时他高抬贵手,到了金老夫棒打鸳鸯的时候,玉破禅来不来求他。
“祖父……”玉入禅的心情无法形容,金折桂十有j□j嫁不出去的事,就连金将晚、沈氏都以为然,可是到了玉老将军面前,玉老将军怎么那么轻易地就点头了?莫非,其实玉老将军巴不得玉破禅娶个祸害,以报当年玉破禅忤逆他的大仇?莫非,其实玉老将军最疼爱的孙子是他,叫玉破禅娶个祸害,是为了给他扫除障碍?
玉老将军正窃喜能够不动声色地叫玉破禅“走回正途”,就见玉入禅不敢置信地看他,不禁气恼道:“这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