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个言出必行的男儿……金折桂心里欢喜不迭,嘴里连声叫着严颂恩,又不时为“黑衣”惆怅,两辈子不曾演绎过稚气又任性兼用情至深的小女孩儿,此时心里不免有些别扭。
“将军,这些男孩的家必定衙门里报过案,现将送进衙门里就好。只是这女却不好处置,若有污蔑这女私奔,然后来冒认,就是这女否认,衙役为早些完事,也不会听她的。况且衙门里鱼龙混杂,若是哪个衙役不规矩,岂不是害了这女一辈子,”梁松心细如发地说。
“先带回府,再叫衙门去找她家。”金将晚果断道。
郁观音眯着眼,偷偷地瞄了梁松一眼,心叹好个正君子,不想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
“快回家。”金将晚果断地说,伸手拉着金折桂上马,拥着她,又她肩膀上用力地一抽。
“父亲——”金折桂嗔道。
“、为父恨不得掐死。”金将晚咬牙切齿,却拿金折桂没办法,见金折桂微微撅嘴后,赶着喊严颂恩又打听严邈之如何,心道兴许过几日,金折桂会看上严颂……不,他的女儿该是老实规矩的,对严颂也只是感激之情罢了。
玉破禅沉默不语地骑着大黑跟着,记起自己当初从一线天冲出来救金折桂、玉入禅的时候,金折桂也是这神色……
一群进了城就兵分两路,阿大、梁松、蒙战等送俊秀少年去衙门,因严颂的随从丢路上了,此时不知道随从们的生死,严颂就也跟着去衙门里立案。
此时,郁观音被送到玉入禅马上,玉入禅吓得一动不敢动,唯恐碰到郁观音哪里,被她事后报复。
待进了金家门,那马上的女终于幽幽醒来,只是醒来后太过惊慌,竟自己个从马上跌下。
玉入禅一时不防备,又想试探这到底是不是郁观音,就没出手。玉破禅因那女倒向自己这边,赶紧跃下马去扶住她。
郁观音张大嘴,嘴里只能发出啊啊的两声,随即奋力推开玉入禅,瑟瑟发抖地向后退,等身子撞到金将晚骑马上的腿,便又惶恐地猛然转过头来。
“、是谁?”门房的烛火下,金将晚愣了愣,看那女肌肤晶莹,眸子里蒙着水雾,仿佛江南烟雨,叫见了,心里就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少顷回过神来,又催道:“既然醒了,就告诉们是谁,家何方?们叫衙门替去找。”想起蒙战说的,又问:“可是来找儿子的?”
郁观音布满水雾的眼睛一亮,情急之下抓住金将晚的衣襟,指手画脚地啊啊出声。
金将晚抽了抽自己的衣襟,看那女抓住不放,咳嗽两声,又看那女不住地比划着自己的腰。
“儿子,只到腰上?”金将晚扫了眼,瞧见那女腰肢纤细不盈一握,又咳嗽一声。
“儿子叫什么名字?”玉破禅上前一步。
郁观音却对玉破禅的话不曾听见。
“儿子叫什么名字?”玉破禅心中狐疑,看那女不搭理他,有意女身后拍了拍手,啪地一声后,那女却只盯着金将晚看。
“又聋又哑?”金折桂眼皮子跳个不停,郁观音勾引金将晚,自己要不要警告她一下?须臾,想到沈氏总是教导她不争不妒,如今就看沈氏自己个能不能真得做到不争不妒。
郁观音看也不看金折桂,只拉着金将晚盯着他的唇看。
“只懂得看唇语?”金将晚脸上隐隐有些发烫,他不曾大庭广众下跟个女四目相对。
“老爷……夫等着跟小姐。”沈氏的陪房裴昂心漏跳了一下,他走来,只瞧见金将晚跟个披头散发的女对视,偷偷打量郁观音,心说这女就是送嫁衣威胁沈氏的女?
“夫还没睡?”金将晚咳嗽两声,又推了推郁观音。
郁观音一个趔趄,仿佛才看见裴昂领着的几个下,如风中秋叶般,惶恐地连退两步,然后咬住手指低头不敢看。
裴昂咽了口口水,心想难怪金将晚会才来西陵城就为了这女给沈氏脸色看。
“夫叫给小姐送点心,见小姐、老爷还没回,就一直等着。”
“也好,玉家两个贤侄先去歇息,待将这女交给夫照管。”金将晚下了马,将金折桂接下来,又对那女说:“跟着走。”看那女没看她也没动静,于是走近两步,示意她看自己的嘴唇,“跟走。”
郁观音立时伸出手牵住金将晚的袖子。
金折桂眼角跳个不停,不停地安慰自己忍了,反正沈氏“不争不妒”,如今就叫她见识见识家里来个狠角色,她那贤良能撑到什么时候。
金将晚将自己袖子抢来,带着金折桂向后院去,看那女踉踉跄跄、左顾右盼、魂不守舍,只当她被吓着了,走了几步,就停下等一等她。
待见那女被冷不丁地冒出来的白鹭一群吓到后又来牵他袖子,只能暂且由着她。
沈氏怕西北的风沙,窗户上的长沙足足糊了三四层,透过窗纱,只能看见屋子里淡淡的光晕。
等掀开帘子进去,就见沈氏已经站起来等着了。
金折桂看见沈氏脸色如常,知道她费了许久才能压抑住心中起伏不定的心绪,不然,金将晚来,沈氏该出门迎接才是。
“魁星,大晚上的,怎么会跟父亲出去?”沈氏先拉过金折桂去看,余光却向郁观音扫去,先赞叹一声郁观音的美色,随后又见郁观音少不得有个二十七八了,心里一噎,这么大的年纪,定是已经嫁过的,饶是这样,金将晚还将她往家领?
“去见,是吧,父亲?”金折桂有意扭头哀求地看金将晚。
金将晚只当金折桂怕沈氏知道了担忧,于是点了点头。
沈氏一噎:他竟是怕魁星不答应,先带着魁星去见那女?
“母亲,她好可怜的,就收下她吧。”金折桂走到郁观音身边,抱着郁观音的手臂,仰着头看着沈氏,纳妾也不光是沈氏、金将晚两的事,是该叫沈氏明白这事跟做子女的也是息息相关,既然沈氏总教导她接纳姨娘,她就接纳个彻底给她看,“母亲,就收下她吧。”
沈氏不禁瞠目结舌,素日里,金折桂虽不跟姨娘们为难,却也不爱跟她们来往。如今,金折桂竟然主动求她收下这个女。
“夫,这女……叫什么名字?”金将晚想起自己还不知道郁观音的名字,赶紧问。
郁观音松开金将晚的袖子,比划了半天,见金将晚还是一头雾水,咬着红唇,终于抓起金将晚的手。
金将晚当着沈氏的面,怎肯跟那女拉拉扯扯,看那女急得梨花带雨一般,终于明白她要自己手上写字,于是将手心递给她,看她伸出纤长的手指用尖尖的指尖自己手心里写字,就反复去想她写的什么。
郁观音有意描画的含含糊糊,半天才将一个“意”字写出来。
“意?意姑娘?不,意娘子?”金将晚赶紧收回手,讪讪地看着沈氏,“们一群救了她,她丢了儿子,就跟咱们当初丢了魁星、蟾宫一样。若是能够,替她找一找,叫她一家团聚也好。看她这模样,像是没了儿子,被家嫌弃,于是跑出来的。”
何必她面前惺惺作态,都领回来,还会不知道名字,还要拉拉扯扯,还有那意字,莫不是这女跟她一样的名字?……罢了,自己不管他就是了。沈氏堆笑道:“老爷怎么说,就怎么办吧。先将她安置偏房里。只是老爷,有句话妾身不知当不当说,这位音娘子,跟那头断了没有?若是藕断丝连,恐怕对老爷的名声有碍。”
偏房?金将晚立时知道沈氏误会了,忙道:“阿意,误会了……”
一直盯着金将晚看的郁观音赶紧抓住金将晚的袖子,故作茫然地看她。
“意娘子?”金将晚狐疑地要抽出自己袖子,看那女还看他,就恍然大悟道:“也叫阿意?”
郁观音快速地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喜悦。
高!实是高!只是郁观音是纯粹兴趣使然——看她诱惑了老拓跋王、老慕容王,就可知她的兴趣了,还是另有目的?金折桂心里腹诽,又反复打量郁观音。
沈氏仿佛遭了晴天霹雳,猛地睁大眼睛,心里等着金将晚说出给那女改名字的话,毕竟当家主母,怎能跟个来路不明的姬妾一个名字?
“阿意,会写字?等明日,将自己家何方,儿子叫什么告诉们好不好?将心比心,们知道心急如焚,定会替找到。”金将晚信誓旦旦地说。
郁观音拉过金将晚的手,反反复复,只是一个“意”字。
“只会写一个字?”金将晚一震。
“父亲,她好勇敢好坚强,”金折桂腻歪地说着违心的话,“竟然又聋又哑依旧不惧艰险地的找她孩子,父亲,一定要把她留下。”
沈氏身子一晃,眼睛一酸,见金将晚、金折桂都已经向着那女了,眨了眨眼睛,强撑着道:“魁星去歇息吧,这大晚上的,这位娘子是一定要留下的。”
“阿意,”金将晚待要说叫沈氏给郁观音找间客房,就见郁观音站他面前看他嘴唇,于是只能将对郁观音说的话先说了,“先跟着去客房休息。”
郁观音点了点头。
沈氏方才听金将晚吐出“阿意”二字,便看他等着他说话,不料他却是对那女说话,不由地不服气地越发挤出笑容来,只觉得金将晚跟那女说话,自己竟像是个局外,“客房里住着梁大侠他们,不方便,还是请这位姨娘去偏房吧。白鹭,带着她去。”看金折桂还,又催促金折桂,“魁星,快去休息。”
“哎,母亲,一定要待意娘好好的。”金折桂有意简称郁观音为意娘,又看金将晚那怜香惜玉的神色,心想这伪君子,三两日下去,就要跟老慕容王抢女了。
“阿意,跟丫头去吧。”金将晚摆摆手。
白鹭赶紧去拉郁观音,郁观音微微抿着嘴角,腼腆地冲沈氏一笑,最后望了眼金将晚的唇,才出去。
“阿意……”
“老爷,都出去了,还叫什么?老爷也赶紧去歇着吧,不然伤了身子可怎么好?”沈氏含笑说。
“误会了。”金将晚说。
“有什么误会,明天再说吧。”沈氏声音有些嘶哑,“瞧,都累了。”
金将晚一气,心想沈氏又这么阴阳怪气做什么?那女又聋又哑,只会看的嘴型,少不得他跟她说话要挨近她看着她说,况且那女又那么可怜……心里一气,就摔了帘子向外去。
沈氏等金将晚一走,登时泪流满面。
“夫,那女嫁过,老夫定然不许她进门。”白鸽赶紧安慰沈氏。
“山高皇帝远。”金老夫哪里会知道这事?金将晚就罢了,就连金折桂也……手上握着帕子,呜呜咽咽地捂着嘴哭了起来。
第二日,沈氏听说金将晚去大营了,又叫问了初翠,得知金折桂还没起床,特意去厨房炖了粥汤,毕竟金将晚始乱终弃的事她早已经接受,女儿离心,她却接受不了,得赶紧地将她的心拉回来才行。于是听说日上三竿金折桂还没起,就令捧着早饭亲自去塞鸿斋送饭。
塞鸿斋门前就听见里面笑声,顺着抄手游廊走过去,透过一道月亮窗,就见里面披着里衣的金折桂披散着头发,正打着哈欠叫郁观音给她梳头。
“母亲来了?”金折桂坐着冲沈氏招手,“意娘的手可灵巧了,瞧她给阿五梳的头。”
戚珑雪已经出门来迎接沈氏了,看见沈氏后头的拿着粥汤,就笑道:“婶婶,意娘怕小前辈饿着肚子睡觉伤身,已经送了粥来,小前辈一早吃过了。”
沈氏脸色一白,恨不得将伸手丫头捧着的粥汤藏起来,手指抓帕子上:这女竟然连金折桂也要抢。
“原来如此,魁星,过来,母亲有两句话要跟说。”沈氏含笑道。
“母亲,等会子意娘要教做针线,等做好了给看。”金折桂听出沈氏话音里的苍白,却决心给她重重一击,叫她明白,哪怕对金将晚没意思,也不能给他纳妾。又不是金将晚的老娘,还操心金将晚床上舒不舒坦,真是闲得蛋疼。沈氏拉不下脸再叫金折桂一次,透过窗子见郁观音给金折桂梳了个最复杂的莲花冠髻,越发笑不出来了。
“老爷起来了。”白鹭道。
“父亲起床了。”金折桂对郁观音说。
郁观音登时一喜。
“母亲,意娘不认识路,带着她去找父亲吧。”金折桂道。
沈氏脸上挂不住,却又无从教训金折桂,强忍着点了点头,“白鹭,带着……娘子去。”
沈氏不肯叫郁观音自己的名字,待叫白鹭领着郁观音去寻金将晚后,就进了屋子,等戚珑雪去屋后整理药材,将初翠几个丫鬟打发出去,就低声问金折桂:“魁星,喜欢那女?素来不是……就连祖母赐下来的,都不喜欢搭理。”
“母亲,意娘跟其他不一样。她像崇拜英雄一样崇拜父亲,她又聋又哑,就跟白纸一样单纯善良不染尘埃。况且,她又那么可怜,母亲是不是想把她撵出去?”金折桂握住沈氏的手,紧张地问。
“可是,她那身份,祖母是万万不许她进门的。”沈氏道。
金折桂心知“金老夫不会答应”,是沈氏心里最后一道安慰她自己的“锦囊”,于是笑道:“不怕不怕,祖母那么疼爱父亲,意娘又那么美好,等意娘带着小弟弟回去,再有父亲、母亲、为意娘说话,祖母定会答应的。就连蟾宫,也定会喜欢她。”
沈氏脑海中轰隆一声,仿佛大坝决堤,“魁星,素来不喜欢姨娘,这次……”
“原本母亲教导说男三妻四妾本是应当的时候女儿还很是不以为然,想着那些姬妾定都是搅家精。可是意娘不一样,她无依无靠,咱们就是她的臂膀,她还能存心祸害咱们不成?”金折桂心里隐隐作呕,这是她挑战的最难的一个角色。
沈氏眼眶里泪水盈动,金折桂一向是站她这边的……
“夫,不好了。”白鸽提着裙子忽地奔来,“夫,快去救救白鹭姐姐。老爷要打白鹭姐姐板子。”
白鹭、白鸽相貌并不出众,但胜沈氏身边儿女稀少,于是沈氏闲暇了教导她们下棋吟诗,是以这二比起其他丫头,又多了一股书香气。素日里,金将晚爱屋及乌,对她们也很是客气。
“怎么会?出了什么事了?”沈氏赶紧问。
白鸽急得掉眼泪,“据说是白鹭姐姐欺负意娘子又聋又哑,引着她向下房去。意娘看见一群五大三粗的男,就吓得心慌失措,有个看她貌美,存了雄心豹子胆,想轻薄她,意娘子一气之下,投井了。如今虽被救上来了,但神志恍惚,就连老爷都不敢接近了。”
好演技!金折桂怒道:“白鹭姐姐,实是太过份了!不行,得去看看意娘。”
沈氏心里一跳,拉住金折桂说:“魁星,白鹭断然不会做出那事,兴许是意娘子自己走错了路?”
“母亲,这怎么可能?”金折桂道。
沈氏知道白鹭的性子,断定白鹭不会有意引那女去下房,如此,就定然是那女存心兴风作浪。可恨那女这般多事,金折桂、金将晚父女却对她笃信不疑!急忙跟金折桂一同向偏房去,才进去,就见郁观音缩床头,不许任何靠近,恍若受惊的猫儿一样。
“魁星出去,有话跟母亲说。”金将晚道。
“父亲,好端端的进了咱们家成了这模样,这得叫说多少难听的话?”金折桂担忧道。
“魁星,出去!”金将晚阴沉着脸,失望地盯着沈氏看,等金折桂出去了,就冷笑着对沈氏说:“一直阴阳怪气,动不动劝纳妾,看也有对不住的份上,全忍了。可是不该吃莫名其妙的干醋,阿意她何其无辜,心里有怨冲着来,何苦对付一个听不见声音说出不出话的可怜?”
沈氏脸上涨红,紧咬牙关,心想金将晚竟然宁愿信个莫名其妙的女也不信她?还有,竟然拿着她的名字称呼别!
“都说了只是看她可怜才收留她,如今她成了这么个模样,若是她家寻来,该怎么跟她家交代?”金将晚忧心忡忡地说。
“白鹭……”
“白鹭那丫头一定要重罚!”
沈氏怒到极致,终于冷笑出来,“的丫头,轮得到罚?”
“阿意?”金将晚一怔,沈氏大约有十几年没说过这样的硬话了。
“老爷是叫谁阿意?,还是她?”沈氏伸手指向床上郁观音。
郁观音眼瞅着金将晚两口子斗嘴,心里幸灾乐祸,看沈氏指向她,忽地一哆嗦,连忙害怕地从床上连滚带爬下来,藏金将晚身后,反复地冲沈氏鞠躬赔不是。
“不是的错。”金将晚赶紧安抚郁观音。
“那就是错了?”沈氏冷笑。
“当然是错了。”金将晚看沈氏犯了错还不认,就也抬高了腔调。
沈氏冷哼一声,转身就要出去。
金将晚莫名地心慌了,伸手去拉沈氏。
沈氏终于反手给了金将晚一巴掌,打了后,心乱如麻,继而想起金折桂说句她离不开金将晚,金将晚想离开她也不能,心里有了底,反而微微抬头看向金将晚,“好一个怜香惜玉的伟丈夫,白鹭自幼跟着,往日里也说过待她如女儿一般,如今为了这个女,竟然要打她板子!”
“阿意!”金将晚心里也火了,暗道沈氏怎地就是不听他解释?
沈氏待要说一句金将晚日后如何跟她不相干,他想纳妾就纳妾,忽地想起金折桂说过金蟾宫也定然会喜欢这女,立时心如刀割地想,倘若儿女都被这女笼络过去,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想纳她为妾,除非死!”抛下一句狠话,出了屋子,领着白鹭就去了。
“阿意,阿意?”金将晚先气急,忽地一喜,沈氏不为他吃醋许多年了,她这是又吃醋了?将挡他面前的郁观音推开,慌忙去找沈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