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
男人抱着个孩子,看向窗外白色的世界。
感觉到周围的温度变低了,他扭过头发现身前的炉火变小了,便将男孩轻轻放在床上,拾起几根柴火丢进那火堆。
火,又旺了起来。
男孩微微露出的左肩上,是一朵绽放的血红色的花。
生来的一块胎记,不祥的象征。
可男人不管这些。
男孩,是他的儿子,这一点就够了。
火堆的另一边是一个正在看着一本书的女孩。
女孩比男孩大一些,十分诡异的是,她的头发是银白色的,瞳子则是血红的。
白化病。
她是男人的长女。
他们三人组成了这一块区域里人人尽知的不祥的家庭。
他们被孤立,被赶出了村庄,只得在山腰上建起了这个小木屋。可是光靠木屋是远远无法抵挡这冬日的严寒的。
而山上的树林中也潜藏着不善的野兽。
好在,男人在他的女人诞下这对不祥的姐弟之前是村子里打猎的好手。
这个不幸的家庭才得以在这半山腰苟延残喘了下来。
男孩能活下来也完全是个奇迹。
男人依旧还会时时想起那一天他在儿子饥饿的哭声中看见那只被他捕获的母狼将他的儿子挪到身下的情形。
他和她的儿子靠着这一口狼奶活了下来。
之后,他还是选择杀了母狼。
他需要。
狼肉能让这三口之家在山上存活下来,而狼皮则可以去那冷血的村子里换得一些生活用品。
不论那些村人怎样厌恶他们,在财富面前都是贪婪的。
之后,男人选择让自己这儿子去喝兽血。
一开始,男孩几乎把那沸腾的红色液体全部吐了出来。
后来,男孩慢慢接受了,眼神中是无法遮蔽的麻木。
男人也渐渐麻木了。
一切都是生存所迫。
女孩也是一样,学着男人,养了几条狼崽,男人将硬弓给了她,自己则用那把快生锈的猎枪。女孩开始时不时的打些野兔,野鼠,或是狐狸之类好对付的猎物回来。
女孩也开始自己学着织麻布,麻绳之类的活了。
他们如同原始人一般活着,空洞,麻木。
直到长雪村来了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洋服,身边跟着很多佣人,在长雪村里建立一座不大的房子,同时搬来了不少村里人也没见过的草药。
女人开始帮村里人治起病来,很多村人多年的老病根都被她拔除了。
也许是偶然吧,女人在山上树林中闲逛发现了男人这一家破落的木屋和正在修理因为年久弓弦变松的长弓的男人。
男人也注意到了这一尘不染与这泥泞森林格格不入的女子,男人轻轻笑了一下,不过也只是一下。
女子身边有一个长相怪异的男子,腰间别着一把雪白的三尺直刀。
紫色长发,冰冷的血瞳。
如不是那显而易见的人形,男人可能会把他误当成地狱的恶鬼。
正值初春,男子却只是穿了件轻便的半袖白衫,上面秀着一朵鲜艳的红色花朵。
乍一看,男人愣住了。
这花朵和自己儿子身上那印记很像。
不过碍于那男子身上若有若无却依旧令人胆寒的煞气,男人也不好说出口。
“怜儿,该走了。”男子看了眼朝西的太阳,提醒女子日渐将夕。
女子愣了一下,又看了两眼男人,一双如秋水清泉的美眸中不知闪过了什么愁绪,随着男子离开了。
再相见,是一年后的冬天,男人的儿子受了风寒,凭男人打猎所得的草药知识也只是杯水车薪,孩子的高烧始终不褪。
无奈之下,男人只得带着孩子回到了那个将他的家庭驱逐的村子。
雪稀落落下着,将世间所有裹上雪白的颜色。
男人带着怀中浑身滚烫的男孩来到那个女子的房子前时已是深夜。
轻轻扣着门,女子揉着惺忪的双眼来打开了门,看见这父子俩时脸上明显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女人没有多说什么,从男人身上抱过男孩,将男人拉进了屋内,随后便开始为男孩诊脉抓药了。
喂半昏迷的男孩药、给男孩敷上冰袋之后,女子松了一口气,只是她看见男孩左肩上的血色花朵时脸上却出现了复杂的神色,不过也只是一瞬。
屋内满是是草药的清香,一片寂静。
终于男人耐不住这死寂了。
“谢,谢谢,那个,我叫王坚。”
“没事的,我叫苏怜荫。这孩子叫什么啊。”
男人愣住了。
自妻子逝去之后他一直沉浸在麻木中,还并未给这男孩起个名字,女孩倒是有个小玫的小名。
“啊,他叫‘王漠’。”某个瞬间男人脑中像是灵光一闪,想出了这个名字。
“‘漠’么,相识如相陌…”苏怜荫像是想到了什么,淡淡低语。
男人怔怔看着这个一身皎洁如明月的女子,不知该说什么好。
“啊,不好意思,想起了以前的一些琐事。”苏怜荫淡笑,她身前的男孩脸上也没了痛苦的神色,男人轻轻摸了摸儿子的脸,没那么烫了。
这是一个契机。
那一晚后,男人和村里人的关系莫名地渐渐缓和了,虽然依旧不能搬回村子里,但村里的孩子和男人的孩子却成了好朋友,女子偶尔会在远处观望孩子们快乐地嬉戏。
不过……
梦境渐渐破碎,化为火海。
某个时刻,王漠攥紧了双手。
那个场面,他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天男人和他的姐姐一早便去村子里帮些农活。
可是直到夕落,王漠依旧没等到他的父亲和姐姐。
心想着可能是村人想犒劳他们设了晚宴,王漠还是没了耐心,乘着月光摸下了山。
只是走在山路上王漠渐渐发觉了异常。
刺鼻的气味,远处长雪村所在的位置上一片光亮。
当他一路走到村子时,他跌坐在泥地上。
冲天的火光,在火焰中苟延残喘的断壁残垣,以及四处散落的残肢与血泊。
以及跪在村口已没了生气的父亲。
一切,一切都深深灼烧在他的视网膜深处。
哭哭不出来。他甚至痛苦到了快忘了呼吸,即使呼吸,那淌入胸腹只有刺鼻的血腥与浓烟味。
“啊,啊啊!”王漠失神地扭过头,一个紫发血瞳的男子正抱着怀中毫无血色的女子,身上浮动着惊人的杀气,在空中凝聚成可视的血红色绸带。
“是谁!是谁!”
对啊,是谁,是谁…
王漠年幼的神智失去了支撑,慢慢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