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清丹院,徐麟云被钱府下人领去了钱举云为他安排的居所,秦语霜则在院中等候,在得知炼丹之事颇为顺利后,也替他感到开心,只是听徐麟云说还需在钱府呆上至少半个月时日,便有些闷闷不乐了。
徐麟云笑道:“我觉得钱公子人还不错,你怎么那么不待见他?”
秦语霜一撇嘴,道:“不错?哪不错了,一看就是吃饱了撑着成天游手好闲的富家纨绔子弟,换做以前,这种人要是在浔阳城里给我撞见,早就打得他一个月下不来床了。”
徐麟云回想起以往时常在浔阳城中听到的风言风语,失笑道:“那倒是,不过这里可不是浔阳城,那位钱公子啊,修为可不比你低哟。”
秦语霜一怔,一脸不可置信,只是她对徐麟云的修为有一定的了解,更知他灵识较之常人更加强大,心中却已信了七八分。
徐麟云轻声道:“不过这也不奇怪,他好歹是这钱家的公子,自小就有大把的丹药喂养体质筋骨,十五六岁前修不成灵胎反倒才奇怪,只是。”
“只是什么?”
“这钱府看起来不像表明这么平静,我刚才一路走来,感觉到至少有六道灵识在巡视府中,而且有好几个院子都设有禁制,别说是人,就是有几只苍蝇飞进来,只怕钱府都一清二楚。”
秦语霜惊讶道:“这么厉害?那究竟是为什么?”
徐麟云耸耸肩道:“我也不清楚,就是觉得有些不太寻常,或许明日你可以问一下钱公子,我觉得他对你肯定知无不言,好了,我回屋去修炼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秦语霜一跺脚,朝徐麟云的背影道:“我才不问呢,要问你自己问去。”
钱举云给徐麟云二人安排的院子与钱府客卿居所相邻,属于上等客居,平日里极少会有人来打扰,因此也颇为清净。徐麟云这几日多是在屋中修炼,偶尔走出房门,也都是在院中转悠两圈,期间钱家大公子钱举卓来过一两次,无非便是向徐麟云表示一下钱家对他的关心,徐麟云也做足了表面功夫,与钱举卓称得上相谈甚欢。
倒是钱举云时不时就会前来拜访,当然,主要拜访的人还是秦语霜,可惜他每次来都吃了秦语霜的闭门羹,无一例外,他也不觉得恼怒,秦语霜不愿意见他,他若是看到徐麟云有空闲,便在院中跟徐麟云聊聊天,一来二去,两人关系却是熟络了不少。
徐麟云也曾不经意间问起钱府守备森严的缘由,对此钱举云没有丝毫掩饰,竹筒倒豆子般道出了此事原委。
原来是近一年来,宫羊城中出现一位修为极高的刺客,专门在城内夜间行凶,起初人们倒没有过多在意,只是让当时管理巡城士卒的一位钱家客卿去负责捉拿bàn lǐ,不想不到一个月,那位客卿便突然暴毙,并且还死于他在钱府独居的院子中,此后,每隔十来日,那刺客便会行凶一次,并且这时候人们才发现,他所刺杀的目标,竟是全都是宫羊城四大世族中人,将近一年下来,断断续续的已有二十多条人命死于他手,如今,这位刺客俨然已成了宫羊城四大世族的头号大敌,只可惜,至今没有人得知那名刺客的真面目,只知他使剑,且修为极高,照钱举云的说法,应至少是灵胎境巅峰的修为,甚至有可能是整个琨羊界都不足一掌之数的灵丹境修为。
徐麟云听完此事后,不禁感到诧异,这几日偶尔与钱举云交谈,得知整个宫羊城几乎都囊括在大四世族手中,最直观的一点,便是宫羊城的城主永远只会在四大世族中挑选,如今的城主,正是钱家当代家主钱举云的父亲。这宫羊城中竟有人胆敢跟四大世族相抗已是不易,且此人在琨羊界有如此高的修为,竟又不是出自于四大世族,未免更加令人匪夷所思。只是诧异归诧异,徐麟云倒也没有过于在意此事,说到底这些事情不过是琨羊界中的事情,与他关系不大,他所要关心的,是如何尽快参悟灵曦图内的各种功法归为己用,并利用这些功法,寻找出治好他体内枯穴的办法而已。
这日傍晚,徐麟云参悟完灵曦图,散步至院内凉亭坐下,似乎存有心事,在亭中低头看着双手,许久不语,直至院内踏进两道身影,他这才回过神来。
一入院门便看见徐麟云的钱举云招手笑道:“徐兄,太好了,你刚巧在呢,我还怕你们都在修炼,来了也不方便打扰你们呢。”
徐麟云走上前去,目光停在另一个陌生面孔上,不等他开口,钱举云便笑道:“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梁兄,徐兄啊,你别看梁兄跟你我差不多年纪,他可是我们钱府最年轻的客卿,梁兄,这位就是我一路上跟你说的徐兄了,至于秦姑娘,哎,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见到她。”
徐麟云抱拳说出了自己的全名,随后饶有兴趣的看着面前这位一身墨色短衫与钱府奴仆几乎一般装束的男子,如此朴素的打扮可着实有些对不起他客卿的身份。
那人抱拳回礼道:“在下梁煌,徐兄可别听钱兄乱说,我能做钱府客卿,也是因为家师的关系,我这点修为其实还不配的。”
钱举云笑道:“梁兄也别太过谦啦,你的剑法我可是见识过的,可不比你师傅生前要……呃,梁兄,抱歉啊,我一时嘴快。”
梁煌轻轻摇了摇头,说了句无妨,一旁的徐麟云一头雾水,直至三人往凉亭走去时,钱举云才悄悄告诉徐麟云,原来梁煌的师傅原本也是钱府客卿,只是在半年前被那闹得满城风雨的刺客所杀,而梁煌也是那之后,才被钱家拜为府上客卿的。
三人在凉亭坐下,钱举云得知秦语霜在屋内修炼并且让徐麟云转告他不许打扰后,看起来有些忧愁,几天相处下来,徐麟云也大概了解了钱举云前一刻小雨飘摇下一刻阳光灿烂的乐观性子,并未在意他眼下的忧伤。
没了钱举云暖场,徐麟云只好随意挑起个话头,避免三人静坐的尴尬,“我听钱兄刚才说梁兄剑法超群,怎么却不见梁兄佩剑在身呢?”
梁煌尴尬一笑,道:“其实我下午去了城中办些事情,没佩剑在身,这才刚回到府上,便撞见了钱兄,匆匆忙忙的就把我拉了过来,所以,呵呵。”
徐麟云报以一笑,表示理解。
“梁兄,这你还要怪我吗,我可是专程要介绍一位好朋友给你认识的。”两人相视一笑惹来钱举云一阵叫屈,随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嘿嘿一笑道:“梁兄,你说的办些事情,可是去望月楼找摘秋姑娘啊?”
梁煌一愣,忙摆手说没有,只是短短两字说出来都有些结巴,实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写照。
钱举云哈哈笑道:“看,被我说中了,梁兄脸都红啦。”
两人一问一答,一旁的徐麟云却暗自心惊,摘秋姑娘?前几日夏婉儿和摘秋不正巧提及过一位梁姓公子吗?莫非就是眼前的梁煌?那几手绝妙剑法就是眼前这个装束普通的人教的?若此人在剑法上都有如此高的造诣,那他的师傅岂不是更加厉害?那杀死他师傅的那位刺客又会是什么样的修为?这小小的琨羊界真的有如此人物?一连串的疑问浮现心头,徐麟云只觉得一个个疑问交织在一起如一团乱麻,没有丝毫头绪。
钱举云二人自然不知徐麟云心中思绪重重,他见梁煌一副难为情的模样,突然叹了一口气,道:“梁兄,我可真羡慕你呀,心里头喜欢的女子想见便能见到,哎,我与秦姑娘就只有一门之隔,却几天也见不上一面,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诶!两位兄台,不如我们饮酒如何?我现在见不到秦姑娘真是满腹哀愁,若不借酒消愁,只怕就要愁更愁了。”
钱举云话头转变之快,令徐麟云有些哭笑不得,梁煌却是摇头道:“钱兄,今日喝酒就算了,再过几日就是围猎了,这几天我要好好修炼,如今我也算代师傅之位成了府上客卿,围猎那天可不能给师傅丢脸,徐兄,很高兴能认识你,等围猎之后若有空闲,我们再一起饮酒。”
徐麟云起身抱拳回礼道:“好,梁兄慢走。”
钱举云冲着梁煌的背影喊了两声梁兄,随后趴在石桌上,无奈道:“真走了呀,真是没劲。”
徐麟云看似无心的轻声问道:“这位梁兄年纪轻轻就能成为钱府客卿,修为应该很高吧?”
钱举云百无聊赖的道:“当然不低啊,梁兄的师傅可是我们钱府四位客卿长老之一,许长老的剑法在宫羊城至少也是前三甲,据我所知呀,三年前梁兄还没拜许长老为师时,就有些修为了,当时府上好多人都在议论呢,梁兄在城里没什么家族背景,只是普通百姓,父母又死的早,能自己凭着市井间那些杂散的粗劣功法修炼出一身马虎的修为,这资质在我们四大家族的子弟中都稀罕的不行,再后来,有了许长老的亲自教导,梁兄修为自然一日千里,好像是一年还是一年不到来着,就修成了灵胎呢。”
徐麟云惊叹道:“这么厉害,那梁兄的剑法岂不是已尽得那位长老的真传了?”
钱举云挠了挠头,道:“我倒是见过几回梁兄使剑,旁观时倒不觉得他剑法有多厉害,可一旦跟他对敌,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反正我觉得梁兄的剑法肯定比我要厉害,只是梁兄跟许长老比的话,可能还是许长老要更厉害些,吧?”
钱举云话锋一转,轻叹一声,道:“哎,其实梁兄也是一个可怜人,自小父母相继离去,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师傅,这才两年多,也死了,自从许长老被害后,他就时常把自己关在屋里修炼,谢绝外人,有时候连我都不见呢,想来他应该是很想抓住那个刺客吧。”
徐麟云眉头微锁,沉吟少许,问道:“钱兄,刚才梁兄说的围猎那天不能给他师傅丢脸,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围猎时客卿间还有比试?我之前好像听说过,围猎似乎是围猎城外十里大山上的妖族?”
钱举云叹后复一叹,神色有些犹豫,似乎并不想谈起这个话题,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准确的说,是围猎一年下来我们抓住的那些妖族,围猎当日,城中士卒会将那些妖族和妖兽驱赶到南城门外的草原上,然后士卒们会围起一个圈,将妖族和妖兽围在中间,届时会由宫羊城各大家族的子弟和府上客卿轮流出手,射杀或斩杀那些妖族妖兽。”
徐麟云微微眯了眯双眼,轻声道:“这么残忍?”
钱举云似是自嘲一笑,眼神中闪过一抹痛心,喃喃道:“徐兄也认为这样做很残忍么,其实有时候想想,当年我们四大家族的长辈们共同决定每年举行围猎的目的是什么,不正是为了以前那些妖族和妖兽下山伤人的事情么,如今已经很少能听见妖族下山伤人的事了,可这么多年下来,围猎却似乎已成了咱们琨羊界的一个传统,每年两次大的除妖行动,也慢慢变成了各个家族让族内子弟历练的手段,徐兄,不满你说,我们家族便有一条族规,是我爷爷当年定下的,族中满了十四岁且未及冠的子弟,只要修为不至灵胎境的,每年两次的除妖行动必须参加,并且在十里大山中必须生擒或杀死至少一个妖族,待回到族中,各人会依照除妖行动的战果各有赏罚,如今其他家族也大多如此,而这围猎的目的,也从最早的威慑妖族和振奋城中百姓的人心士气,慢慢变成了各大家族子弟和客卿展露一年修炼成果的最佳舞台,徐兄以前肯定没见过围猎吧,便是将那些妖族驱赶围住,像杀牲口一般的杀死他们,像极了城里一些老人家口中的妖族屠村。”
徐麟云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未有一言片语。
钱举云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看着远方天际火红的云彩,低声道:“徐兄可见过妖族?”
“见过。”
“那徐兄觉得妖族都是凶恶嗜血的吗?”
“人分好坏,妖也有善恶。”
钱举云似乎被这一言所触动,转头看了徐麟云一眼,旋即又仰头望向天空,喃喃道:“是啊,我见过比人善良百倍的妖,也见过比妖凶残百倍的人,他们与我们有何不同?其实我们都一样,都一样的。”
徐麟云面无表情的轻声道:“想喝酒吗?”
夜色浓厚,凉亭中,徐麟云双眼迷离,两颊酡红,地上是七八个东倒西歪的空酒坛,他低头看了一眼趴在石桌上已酩酊大醉的钱举云,轻声道:“我们和妖并无不同,只是你生错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