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说到这里时已经忍不住一阵一阵地发抖,泪水像打点滴一般从两只眼角悄然滑落。
他怕我看见,随即用手指迅速擦去,尽管他刻意做得很自然,但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痛苦。他这下又立即将脸侧到了另一边,不想让我看见他那难过的表情!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也躺在他的身旁,用手在他后背慢慢抚摸着,希望能减轻一些他心里的痛苦!
我知道凌寒此刻的难过不仅仅是为了宋予菁的事情,更不是为了自考生的事情,而是那时他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对于那件悲惨的大事我非常清楚,因为当时我就在他家里做客,亲眼目睹了一切。
那晚,凌寒和父母在饭桌前聊起研究生事情,我在一旁听得无比心酸!心想,就几万块钱就能让一家人时而愁闷时而高兴,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因为几万块钱对于我家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我每年过年收到的压岁钱都是两万多!还是父母管得严,不让我乱收别人的红包,要不可能就是五万六万甚至十万了!
我们家有一个大大的煤矿,工人好几百,管理人员也要十几个,逢年过节都会有人想方法讨好我爸爸,但是我爸爸一般都不理他们,所以他们便将目标转移到我的身上。
有一年中秋,一个管理人员无缘无故塞给我一个huáng sè纸包起来的纸包,那时我还小,以为是书本,所以就扔在了地上。那管理人员吃惊地捡起来,然后笑嘻嘻地对我说:“正正,别这样哈,这是叔叔给你买糖吃的钱,你要收好哈,弄丢了就买不到糖吃了!”
我就向他说:妈妈说了,小孩子不能吃太多的糖,否则会蛀牙,长大后会牙疼的!
那自称叔叔的管理人员又笑着说:“妈妈骗你的,你可以尽管吃,如果牙真的疼了叔叔再给你钱去看牙医!”
如果现在有人还给我说这话,我就会狠狠揍他一顿。可是那时的我才五岁,听得那管理人员说妈妈是骗我的,吃糖不会牙疼,即使疼了他会拿钱给我看牙医,便高兴得接过他的钱,然后又高兴得喊了他几声叔叔!
当我拿着叔叔给我买糖吃的钱跑到超市里时,收银员活活的被吓了一跳,因为一打开那张黄黄的纸,就发现里面包了一打钱,整整六万。
还好那收银员拾金不昧、童叟无欺,当然可能是认识我爸妈考虑到我家的势力的缘故,所以随即给我爸妈打了diàn huà,然后才把那六万块钱退回去!
那六万块钱对于我来说是买糖吃的钱,可是对于凌寒一家人来说却是天大的数字!
我当时真的很想说一句话,兄弟,要不我给你两三万块钱不就结了!
可是我不敢说,因为怕伤及到凌寒的自尊,所以只好在一旁静静地吃饭。不过凌寒妈妈做的饭菜真是好吃,虽然没有多少肉,但我却吃了三大碗饭,特别是她做的辣椒,我至今都忘不了!
我忍不住在想,他妈妈做得这么一手好菜,她mèi mèi凌珑会不会得到真传呢?如果得到真传,那就太好啦!
但遗憾的是,他mèi mèi竟然没在家,我也才突然想起上次她到学校来的时候,似乎说过在外省打工。心里便忍不住大骂凌寒:ma的!你这王八蛋竟敢耍我,看回学校我怎么收拾你!
凌寒回到家里,村里人似乎都在围绕着他这个研究生转,每天不是送书包就是送衣服,有的还送大鱼大肉,乡长也奖励了一千块钱。
虽然那一千块钱对于我来说不值一提,但看见凌寒受宠的样,我就忍不住嫉妒了。心里又骂道:“小样儿,你别得瑟,看我回学校怎么收拾你!”
凌寒的爸爸因为儿子老远回来,便开心得休息了一天,第二天才早早地去矿上工作。
可是第二天是2008年5月12日,那是个全国人民都无法忘记的灾难日子!
那天中午,我与凌寒母子三人,还有其他几位来访的朋友吃过午饭,便拿着屋里的小凳子在院子里坐着嗑瓜子。
四川的老乡也真够热情,听我这个外省学生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便将自家好吃的东西都摆上桌子来,还问我我们家说“吃饭”怎么说,说“吃肉”怎么说。我虽然对他们总是问吃的东西比较反感,但也还是很耐性地给他们说着山西方言!
当我们聊得正起劲的时候,突然感觉地面摇晃了一阵,然后又看见凌寒家屋上的茅草掉了几堆下来。当时有些震惊,但过了半天发现没什么动静以后,大家又继续聊天说笑起来。
可是过了一个小时后,就有一名挖煤工人气急败坏地跑来告诉我们出大事了!
是的,是凌寒的爸爸在矿上出事了!
凌寒听得这话,便像火箭一般向煤矿方向奔去,我也只好紧跟在他的身后。
到了煤矿的时候,发现四处的山体垮塌得惊心动魄,很多大树都已经倒在地上,露出棕huáng sè的大树根。一眼望去,竟是树倒石翻一片!
有一群人正在煤矿的洞口刨着泥土,大声喊道:“你快出来啊,快出来啊!……”
凌寒几个跳越便跳到洞口,抱着一名挖煤工人大声问道:“我爸爸呢?我爸爸呢?……”
那黑漆漆的挖煤工人看了凌寒半天,才问道:“你是凌山平的儿子凌寒吧?”
凌寒拼命点头,这又紧张问道:“我爸爸呢?我爸爸呢?”
那挖煤工人吸了一口气,说:“娃儿!你别激动哈,你爸爸刚才不听我说,非要早进洞半个小时,要多赚点钱,这下可好,他一刚进洞,不晓得怎么搞的洞就垮啦,他现在还在里面呢!……”
凌寒突然大叫了一声“爸爸”随即跑到洞口拼命刨泥土。
我看见一大片垮塌的泥土已经将洞口掩埋了,还有很多人正在用手或者用锄头拼命地挖泥,心里暗叫不妙,感觉凶多吉少!但还是迅速撸起袖子跟着凌寒刨土!
可是我们刨了半个小时,救出来的几个人都不是凌寒的爸爸。而那些伤员也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有两个已经没了呼吸!
刚才那位挖煤工人随即拿着铁撬在我们身旁拼命铲土,口中不停说道:“你爸爸是第一个先进去的,还深得很!赶紧刨啊!……”
我这又和凌寒拼命地刨,过了一会儿,凌寒的母亲也哭着喊着和我们一起刨土,她没有我们跑得快,这下才拼命赶来!
我们大伙儿使劲儿刨着泥土,凌寒渐渐哭出声来,与她母亲的哭声混在一起。
那挖煤工人边铲土边责备道:“山平啊……山平!你为什么不听我说,你干嘛那么着急进去啊?”
我大伙儿刨了一个多小时,这才发现旁边有一只脚埋着土里。凌寒认得那双鞋,便大声哭喊道:“爸爸,爸爸!……你快出来啊,你快出来啊!……爸爸!”
凌寒的母亲一把拉住一只脚拼命往外拉,那挖煤工人大喊道:“不能拉啊!……要刨!……”
于是我又和凌寒使劲儿刨土,当刨到那两只腿的膝盖时,我惊奇的发现,另外一只脚竟然使劲儿往里钻。
凌寒也发现了状况,这下着急大喊:“爸爸!……爸爸!……你这是干什么啊?赶快出来啊!……”
后来我细细回想这事,才发现他爸爸为什么要那样做,也许是想到自己活着出来,那也是重伤难治,非把一贫如洗的家拖惨了不可,索性一死百了,还能得到一笔赔偿金。
在我们疯狂刨泥土的时候,突然感觉地面又摇晃了一下,然后我们头上又一大堆泥土滚落下来,直把凌寒的妈妈砸晕在地。
就在那时,我同时发现埋在土里的脚突然一阵颤抖,便不在动弹了!
凌寒的爸爸也许是怀着死的决心,所以,当我们刨出他时,他已经没了气息!
村里人将凌寒爸爸的尸体抬回家里时,便有街坊领居帮忙在院子里搭起了帐篷,然后又有几个老人为他洗干净了身体,并换上了民国时的长衫大炮,村里说那是寿衣。
我不明白为什么人死了还要穿寿衣,更不明白为什么不将他抬进屋里,而是费这么多力气在院子里搭帐篷!
凌寒跪在父亲的身旁,早已哭不出声来,眼角边的泪水已经流干!
而我在一旁也是一阵一阵地心痛。
丧事办了两天,村里人就将凌寒的爸爸埋在附近的山上。他mèi mèi凌珑赶来时,他爸爸坟墓上的泥土都已经长出了小小的青草,因为她竟然在路上耽误了一个多星期!
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不远处的汶川发生了骇人听闻的大地震,已经死伤了几万同胞,而沿途的公路都被垮塌的山石破坏了,里面的车出不去,外面的车也进不来。
幸亏一支人民军队不顾生死抢先打通了要道,所以才与外界取得联系。
可怜的凌珑几经周折一个多星期才到家里,看到的只是父亲一米多高的坟墓!
凌珑一到家就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来到父亲的坟前,并用双手刨着坟上的泥土,我一把抱住她,制止她不能这样做,难道要把棺材挖出来不可吗?
凌珑哭喊着:“爸爸!……爸爸!……我要见爸爸!……”
而凌寒却静静地跪在父亲的坟前,为父亲烧着纸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