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
一座高耸入云的老山上满眼青葱和火红,处处充满万物生长的气息。小溪潺潺,煦风习习,一派安祥恬静。
七八个小孩子在山间玩闹,一个满脸麻子年纪稍长的孩子站在大石头上,叉着腰对下面的孩子们神气地道:“张小宝,天威将军!胡三儿,地威将军!祁溜儿,征魔将军!”被点到名字的孩子都高兴地跪地高喊:“谢圣帝隆恩!”
“云傲天!”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身后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身上,他的眼里充满兴奋,脸蛋儿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两只小拳头紧紧攥着,仿佛等待着一生中最重要的册封。
麻子脸撅着嘴巴思考了一会儿,面有难色地道:“这个没有魂元的家伙嘛,就当圣域卫士吧!”
“哈……”山间顿时响起一片哄笑。
那个叫云傲天的小孩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红润的脸色唰地变得苍白,但两只小拳头仍是用力握紧。
“没有魂元,跟废物有什么区别?”
“祁溜儿,话可不能这样说,一张废张也有它的用处嘛!哈……”
“不能修炼,没有魂力,活在世上有什么意义?”
云傲天的笑容变得很难看,严格来说那不能算笑,只是掩饰尴尬和慌乱的表情而已。
麻子脸皱皱眉头,啐道:“云傲天,你还不下跪谢恩?”
云傲天像没听到他的话一样,怔怔地站在原地,活像一樽化石。
三年前发生的一幕又浮现在脑海中,更可恨的是这幕情景几乎每几天就要被逼重现一次:
神机山,试魂殿。
在龙辰大陆上,凡人体内是否拥有魂元,决定了他有没有资格成为武者。龙辰大陆尚武抑文,绝大部分家庭都希望自家孩子能够成为武士甚至武圣,获封爵位、安享荣华富贵,书读得好不好并不重要,挣大钱当大官才是硬道理!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如果小孩子身上没有气魂或者血魂,这辈子注定是一无所用的废物,他的父母、家庭甚至家族都会因此被嘲笑、被冷落、被讽刺------即使家族腰缠万贯,照样会被世人唾弃!
不合理,却很真实。
三年前,刚刚满七周岁的云傲天和其他十二名同龄小孩子一样,怀着激动而忐忑的心情跨进神机山试魂殿的门槛,接受魂元测试。
主持魂元测试的是一位五六十岁的白发老道,他是神机山上大门派“锻造门”的长老,道号无惘。
无惘长老拿着一个鹅蛋般大小、表面铺满叶状纹路的深蓝色圆球,看材质应该是脂曜石一类,这个掌握着无数凡人一生命运的小圆球叫魂应石。魂应石内蕴藏着一股奇异的能量,只要用掌心抵住魂应石表面,石头里便会生出一股轻微的气流进入测试者体内并迅速流转全身。如果测试者带有气族魂元,魂应石上的叶状脉络便会泛出huáng sè光芒,先天魂力越强,光度就会越强;如果测试者带有血族魂元,魂应石上的叶状脉络则会发出红色的光。被测试出带有先天魂元的人才有资格进入各大门派学习,甚至被选送到龙辰大陆最著名的圣域学院修行。
排在云傲天前头的孩子们挨个接受测试,除了一个瘦巴巴的小女孩外,其余的孩子都依次被测出魂元,一个个兴奋得手舞足蹈,大呼大叫。
终于轮到云傲天了,他忽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紧张和恐慌感。他甫一出生便被遗弃到这个小市镇上,从没获得过应有的关爱和怜惜,就像一片孤独的树叶,随风而行,四处飘荡。他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没有朋友,镇上所有人对他投来的目光尽是鄙夷和厌恶。他唯一拥有的东西就是自己的名字,还是神机山上一个老道人免费给他取的。白天,他跟在年纪相若的小屁孩后面强颜欢笑,饿了就挨家挨户讨点冷饭残羹,晚上独个儿回到栖身的小山洞与野兽为邻。
他很少说话,不是不想说,更不是不会说,而是畏怕!怕因为说错一句话、甚至说错一个字而遭受更严厉的冷眼和排斥,这会导致他饿好几天肚子!他在别rén miàn前总是展露出一副卑躬逢迎的笑脸,他年纪虽小,却深知笑容的力量,为了有饭吃,为了生存,必须讨好所有人,必须把心里的一切屈辱、不满、愤恨深深藏在笑容背后!
现在,改变命运的机会到了!只要把手掌贴上去,魂应石发出光芒,一切鄙夷都将变成艳羡,冷眼变成尊重,唾骂变成恭维!
来吧!
无惘长老惊讶地发现他的小手掌竟然剧烈地颤抖着!
“哇!”周围的小孩子们齐声惊叫,叫声中却带着不和谐的幸灾乐祸。
“空白魂元!”无惘长老的语气中充满失望。
云傲天的笑容像千年雪山一样凝固了,失落之情不可控制地从眸子里流露出来。
“师父,我能再试一次吗?”犹豫了半晌,他鼓起勇气小声哀求道。
无惘长老摇摇头,道:“傲天,魂应石从来不会出错,就算再试一万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云傲天用力抿着嘴巴,眼眶里有些晶莹的东西在滚动。
他对长老作了一揖,转身默默走向试魂殿大门。每走出一步,就像跟这个世界的距离远一分,离饥饿和死亡近了一分。
“唉,苦命的孩子!”无惘长老叹息道。
“空白魂元,不就是废柴的代名词吗?”
“整天傻笑着像个白痴一样,他身上要有魂元才叫奇迹呢!”
“你们猜镇长会不会把他赶出神机镇?”
孩子们的挖苦嘲讽像尖刀一样剜着云傲天耳膜,他用力咬紧嘴唇,不让眼泪流出来。嘴角依然勾着一丝笑意,但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百倍!
终于出了试魂殿,他用力吸一下鼻子,今天天气特别好,金色的阳光洒在身上暖烘烘的非常舒服,漫山遍野一片翠绿绮红,各色蝴蝶在花间树下自由穿梭,可是他却没有心情享受这人间胜景。
“你也没有魂元吗?”一把稚嫩清脆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云傲天警觉地向旁跳出两步,只见一个清瘦的小女孩微笑着站在一丈开外。她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水红色袿裙,头上绾个孔雀开屏髻,两只大眼睛水灵灵的甚是可爱。她很瘦,由于长期营养不足,皮肤上呈现出一种黯淡的灰色,使得本来就蜡黄的肤色更加难看。
这个小女孩就是魂元测试中另一个空白魂元。
云傲天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怨恨和凶狠的目光,所有憋压在心里的屈辱和不满像决堤洪水一样汹涌而出:“关你什么事!你不也没有魂元吗?凭什么取笑我!”
小女孩被他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手足无措,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云傲天圆眼怒瞪,大口喘着粗气,两条腿因为过于激动而剧烈抖动起来。
小女孩战战兢兢道:“我没有……我没有取笑你的意思!我也是没有魂元的白身,但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呀,难道当不成武者就要死吗?你可以做其他有趣的事情呀,比如捉蝴蝶、打野兔、烤红薯……”
“够了!”云傲天一声怒吼打断了她的说话,一股阴森得可怕的寒气笼罩在脸上,“你这丫头片子懂个屁!你知不知道成为武者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知不知道成为武者对我有多重要?你们这些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的畜牲没有资格教训我!你们想看我笑话,看我饿死,看我被狼狗咬死,老子偏不让你们得逞!”
这是云傲天生平第一次骂人。
小女孩睁着明亮的大眼睛,仿佛见到了天底下最可怕、最不可思议的怪物!
“我只是想安慰你,我不知道魂元对你这么重要……”她怯生生地道,却下意识地走前两步,伸手去拉他的手。
怒火从云傲天眼里迸射而出,他一手推开小女孩干瘪的手掌,“你有爹有妈,有吃有穿,当然不在乎有没有魂元!你没饿过肚子,没被人用冷饭团掷过,没被恶狗追过,有什么资格数落我!”
小女孩满心委屈,没想到一番好意居然被误认为取笑,更成了他宣泄不满的借口!她哼了一声,突然拉起他一条右臂,用尽全力狠狠咬了一口!
云傲天痛得眼泪直流,却没有发出半点shēn yín。
小女孩咬了半晌才松开嘴巴,惊讶地望着他,“你不痛吗?”
“痛!”
“既然痛为什么不叫?”
“叫了就会不痛吗?”
“……”
云傲天抹了一把眼泪,冷冷道:“我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做不成武者,真的会死!”
“你叫什么名字?”小女孩忽然咧嘴一笑。
没有回应。
“我叫宣小幽!”小女孩主动伸出右手。
云傲天捋起衣袖,细幼的手臂上一环带血的齿印触目惊心。
“宣小幽……我记住了!终有一天我会让你受到应得的惩罚!你听好了,我叫云傲天!”摞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大踏步下山去了。
“真是个怪人!”宣小幽朝孤独离去的背影做个鬼脸,“天底下就你一个人没爹没娘吗?就你饿肚子吗?不分青红皂白乱呛人,活该被恶狗追!”
……
“圣帝,没有魂元的废柴能当圣域卫士么?”一把声音将云傲天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来。
麻子脸搔搔后脑勺,“对啊,卫士的最低标准好像也要达到二段魂力。那我们给他安排什么职位好呢?”
云傲天讪讪一笑,道:“你们慢慢玩吧,我打柴去了!”说完逃命似的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