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5)
钱亮亮爬上岸朝淋浴间走的时候暗想:郝董事长埋单也埋不了几天了,连会所都卖了,还能再埋什么单?
钱亮亮现如今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便会时不时地产生孤寂、冷清的感觉。咪咪在的时候,不管怎么说,钱亮亮都享受到了精神和物质、心理和生理的双重抚慰。突然分手,钱亮亮一时半会儿还没法接受这个事实。他给咪咪打了多次电话,他想,最起码也应该知道一下她现在的境况,问问有什么需要他帮助的没有。可是咪咪一走了之,打她的手机接到的讯息一直是:没有开机。而她也一次都没有给钱亮亮来过电话,就好像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这让钱亮亮觉得多多少少有些失落,有时候又陷入恍惚,弄不清楚是不是真的有咪咪这样一个女人跟他一起同居过。恍惚过了,咪咪遗留在他房间里的衣物和小零碎却又清清楚楚地提醒他,咪咪曾经跟他生活在一起,这又让钱亮亮不由生出些许惆怅、惘然。
然而,惆怅、惘然之后,又有一种莫名的轻松,就好像患了重病却一直不能确诊的病人,突然得到通知,他那根本不是病,仅仅是休息不足,营养不好,好好睡几天,再吃点好的就没事了。造成这种心理的根本原因,不外乎钱亮亮多多少少还有点良知,还有点道德自裁能力。在跟咪咪享受精神和**双重欢愉的同时,钱亮亮一直承受着沉重的负罪感,因为他自己清楚,他无法对咪咪负起任何责任和义务,更无法面对自己的老婆桔子,还有自己的儿子核儿。他甚至不敢想象,老婆桔子如果知道了他和咪咪的事情,那将会是一场什么样的灾难。
就在钱亮亮一阵为咪咪的离去难过、一阵为咪咪的消失庆幸的时候,咪咪却已经跟着她的老公回到了北部的山村里。那天咪咪一下就嗅到了她老公身上浓重的酒气,由此断定她老公肯定又喝高了,如果没有喝高,无论如何他不敢当着别人的面动手打她。这让她很没面子,觉得在钱亮亮、熊包、李莎莎他们面前非常丢人败兴。所以她脑子转也不转本能的反应就是先拉着她老公跑,其心理就像要把被别人嘲笑的破棉袄臭袜子藏起来一样。
到了公共汽车上,咪咪狠狠地咬了她老公一口:“臭尿罐子,在家里丢人还不够,追到这里给我丢人。”
她老公没敢动弹,硬挺着让她解恨地咬了一口。咪咪由此断定,这个臭尿罐子的酒劲退下去了。平心而论,她老公别看长得五大三粗威风凛凛,性子却绵软得跟家里养的老水牛差不多少。然而,这是一个不能见酒的臭尿罐子,生性中的最大弱点就是烂酒。见了酒不喝就浑身难受,好像婴儿见到了妈妈的奶头,一旦喝起来就没完没了,不醉不休。醉了他马上就由人变成了鬼,而且是暴力魔鬼,每到那个时候,咪咪就成了他施暴泻火的对象。
“你跟我回家吧。”在公共汽车上,老公就开始要求咪咪。
“不回!”
“你跟我回家吧。”
“不回!”
……
他们从一上车就翻来覆去地对答这两句话,活像持续不断的噪音磨砺人的神经,以至于挤在他们身边的乘客都受不了,纷纷躲避,车上很挤,却仍然在他们四周空出来一个圈子,活像遇到森林大火的时候人们隔离出来的防火沟。
到了渡轮广场,这里有渡轮可以通向对岸,对岸就有可以直达他们老家的长途公共汽车。
“你跟我回家吧。”
“不回。”
到了吃饭时间,老公邀请咪咪到饭馆吃饭。咪咪非常惊讶,这是破天荒的事情,在她的记忆中,在她的观念里,老公有钱惟一的花销就是买酒喝,咪咪在外边赚了钱根本不给他,怕的就是他喝酒,所以他也从来就没有钱,也就从来没有请咪咪到饭馆吃过饭。
“你请我,谁埋单?”咪咪以为他的意思是叫她到饭馆吃饭,但是得她埋单。
“我请你,我有钱。”老公从脏兮兮的衬衣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居然还都是百元票面的,“都给你,跟我回家。”
老公留下一张百元的,把其他的钱交给了咪咪。咪咪本能地接过钱,塞进了胸罩里头。说咪咪本能地接过钱,一点也不夸张,这是她长期到外边打工赚钱养成的本能,只要有钱递过来,她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接过来马上藏好。
两个人进了一家小餐馆,老公要了两个炒菜,两个凉菜,还想再要酒,看了看咪咪,忍住了。菜和饭很快就上来了,咪咪和老公开吃,咪咪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因为这种事情对她而言,实在太离谱了,老公居然能有钱请她在鹭门这样的城市下馆子。
吃饭的当儿,老公告诉咪咪,一个同乡告诉他,在鹭门大同街上看到过咪咪给人家擦皮鞋。于是他便来到鹭门找她,从大同街的站街女和皮鞋妹那里找到林家公母,又从林家公母那里打听到咪咪在一个姓郝的老板开的会所打工,于是才一路又找到了会所。老公还告诉咪咪,今年收入很好,不知道怎么回事,粮食、猪肉价格疯涨,仅此一项,他们家多收入了三千多块钱。咪咪愣怔,在城里,她天天听城里人抱怨着肉涨价,食用油涨价,粮食涨价,却没想到,农村的养殖专业户和种粮大户却因为这涨价发了点小财。如果事情是这样,咪咪倒宁可天天涨价,就让城里人多出血,让农村人多赚钱。老公吃着饭,眼睛一个劲朝饭馆摆着啤酒的柜台飞,那神态像极了儿子小时候渴望吃奶的样儿。咪咪心软了,跑过去拎了两瓶啤酒,蹾在老公面前:“喝,喝死掉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