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7)
熊包真急了,小脸抽巴得好像要哭:“不是,他太可怜了,被逼的。”
钱亮亮明白了,不是听熊包的话听明白了,而是看熊包的样子看明白了,那个黄鼠狼肯定是碰上了什么过不去的事儿,让熊包知道了。想一想也是,如果不是逼到了那个份上,好好一个厨师,身高五尺的汉子,怎么可能在熊包的眼皮子底下偷那几十根鸡腿呢?钱亮亮在鹭门闯荡这几年,除了没饿过肚子,什么样的苦也吃过,什么样的委屈也受过,想到自己这几年遇到的种种磨难,钱亮亮答应了熊包:“好吧,既然你说了,就让他过来试试……”
熊包高兴坏了,答应一声转身就跑,李莎莎还偷偷躲在他房间里等他,刚才出来的时候,他骗李莎莎说要出来方便一下,如果再跟钱亮亮耗一阵儿,回去跟李莎莎都不好交代,李莎莎肯定要追问他到底是拉屎还是拉绳子,怎么这么长时间。钱亮亮却又叫住了他:“等等,你可得保证他不再小偷小摸了,要是发现一次,可别怪我请他走人。”
熊包匆匆扔下一句:“不会,不会,他真不是那样的人。”
钱亮亮看着熊包的身影转过了拐角,朝普通员工居住的地下层跑去,这才稳住神,踅进了屋子。答应了熊包的要求,钱亮亮的心情却变糟了,不是因为怕黄鼠狼再偷东西,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沉、压抑情绪掌控了钱亮亮的心情。想到咪咪还在卫生间藏着,钱亮亮连忙推开卫生间的门放咪咪出来。卫生间里闷热不堪,咪咪浑身**的仿佛刚刚捞上岸来的溺水者。
熊包刚才替黄鼠狼找工作的时候,用短句子表达的那种底层人在社会上生存时时刻刻遇到的困窘,触动了钱亮亮内心深处最不愿意触及的隐痛。他并不知道黄鼠狼遇到了什么困难,但是他自己这几年不时陷入的困境,以及摆脱困境所经历的屈辱和辛劳,让他这时候无论如何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来。由此他联想到,现在仅仅是凭运气,他遇到了郝冬希,得到了这样一个足以温饱的职位。可是,这个职位带来的一切,就跟气候变暖的北极冰层一样,随时都有可能化为乌有。
咪咪提出了一个这个时候绝对不应该提出的问题:“今天晚上你要我不?”
如果咪咪不明确提出这个问题,也许钱亮亮会顺其自然地跟她同床共枕,可是她一说出这个问题,就有如非要拉着一个心情不好的人擦皮鞋,咪咪曾经遇见过那种情况,没看明白脸色拉人家过来擦皮鞋,结果得到的回答就是一个字:滚,最多两个字:滚开。
钱亮亮当然不会说“滚”,更不会说“滚开”,他说的是:“不了,你回去睡吧。”
这句话本来没什么,可是配上他当时那副阴沉沉死面饼般的脸色,这句话在咪咪听来,跟说“滚”、“滚开”没有什么两样。大街上不相干的人对擦皮鞋的咪咪骂一声“滚”、“滚开”,咪咪能够承受,因为那是不相干的人。可是钱亮亮的脸色加上拒绝,咪咪就很难承受,她没有再说一句话,顺从地、默默地绕开钱亮亮走出门去,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严实,关门的时候,她已经泪流满面了。
咪咪那天晚上哭了半夜,过去,在生活中无论她受到什么样的屈辱和磨难,都不会这样长时间的泪流不止,她自己也说不清这是怎么了,反正钱亮亮那么说就是让她哭得止不住。最后,她打定主意,今后再也不问钱亮亮那个问题:你要我不?
第二天,会所开始正式营业,对于中国式饭局休闲会所的宣传报道充斥着鹭门市的新闻媒体,似乎这家会所的开业是鹭门市一项重大的创新。其实,迄今为止鹭门市的休闲会所已经数不胜数,之所以对郝冬希的会所格外关注,根子就在一个字上:钱。有钱能使鬼推磨,更别说那些媒体了,钱使足了,别说让他们推磨,就是让他们学公鸡打鸣都义无反顾。
媒体的狂轰滥炸效果即刻显现出来,会所公关部的电话从一大早就响个不停,不是来咨询会员卡的,就是来订餐订玩乐项目的。钱亮亮得知这个信息,心里高兴,擅自决定开业一个月内来消费的,在原来优惠价格的基础上再打八折。会所管理人员的构成相对复杂一些,一些管钱管物的关键岗位都是阿蛟直接派人,对此钱亮亮心知肚明,也非常理解。人家几百万块钱扔到了这里,不可能撒手不管任由他折腾,实施有效监控,私企绝对比国企做得好。
阿蛟非常明确,她安排的这些人归钱亮亮管,钱亮亮却明白,阿蛟可以通过这些人随时掌控他的管理情况。果然,钱亮亮擅自做出进一步优惠的决定之后,马上接到了郝冬希的电话,看看来电显示,钱亮亮有点惊讶,那些阿蛟安插的人直接向阿蛟报告会所的动态是正常的,也是钱亮亮预料之中也能够理解的,可是速度如此快捷,反应如此迅速,倒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钱亮亮接通了电话,郝冬希告诉钱亮亮,他正在前来会所的路上,让钱亮亮等他。钱亮亮正想问问他过来有什么事情,郝冬希却已经挂了电话。钱亮亮忐忑不安,惶惶然地在脑子里搜索自己这两天做错了什么没有,以至于上楼的时候丧失了丈量步幅的本能反应,一脚踏空,险些摔个狗吃屎,多亏跟在后面的咪咪一把搀住了他。钱亮亮向咪咪道谢,发现咪咪的眼睛红肿,连忙问咪咪怎么了,咪咪强颜欢笑:“没事儿,可能昨天晚上睡晚了。”